第八章 把身体撕开(3)
她听见了声音。密集的子弹并没有进入枪口,枪口就在他枕旁,他好像是枕着枪口入睡,几分钟后她就听见了他那深沉的呼吸之声,这样,她终于松弛地停止了身体的颤栗。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头一次与一个男人同室守夜,然而她身体中颤栗的最为混乱的现象并没有出现,她才15岁,同一个陌生男人同室,她害怕的就是那种混乱,在英国人的俱乐部时,当舞伴们伸手触摸她时,她就已经感受到了颤栗和混乱。然而那是一座舞厅,舞伴们除了抚摸之外,无法让她感受到更大的混乱。当她母亲李俏梅知道她做舞妓的事之后曾对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你已经是女孩子了,有一个地方你不能让男人碰你,那就是你的子宫和**……”母亲的这句话让她终身难忘。每当男人抚摸她时,她的下身就会痉挛起来,她不住地告诫自己:决不能让男人的手碰自己的子宫和**。她果然做到了这一点,因为母亲的话使她意识到守候自己的子宫和**犹如守候住自己的秘密一样重要。没有守候住自己的子宫和**,那才是最大的混乱。就这样,她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了,她与一个日本男人同居一室,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有三天时间她就生活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睡在三郎的单人床上,三郎睡在地上。她觉得日本人把她留在身边,是因为想念日本女友松子,这就是他说的爱情。在这三天时间里,他只是在暮色中才回来,黎明又离去。终于,第四个夜晚来临了,他给她带来一套日本女人穿的和服,他对她说:“今晚我邀请你去跳舞好吗?”“为什么要让我穿日本女人的和服?”“因为这样看上去,你就更像松子了……”她没有违背他的愿望和决定,因为他的眼神既温和又坚决。她背转身去脱衣,这是她头一次面对他脱衣,她感到他的手伸了过来,触摸到了她那裸露的肩膀,但他的手只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就离开了。当她笨拙地第一次穿日本女人的和服时,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命运:这是我无法逃脱的命运,我母亲曾告诉过我,人无法与命运抗争。她感到他的手又伸过来了,他的手前来帮助她,因为她确实太笨拙了。他走到前面,他对她说:“你是第一次穿和服,今后为了我,你必须穿和服好吗?”她胆怯地点点头。她知道不能违抗他,在这个小世界里,她千万不能违抗他。日本军官们在曼德勒大约感受到了寂寞,他们在一间市政府的办公厅里用彩纸临时编织了一片樱花图插在树枝上。三郎牵着李蜜蜜的手走进舞池时,她看见那天晚上同时被日本抓获的几十个曼德勒少女已经在陪同日本人跳舞了,她们像她一样也穿上了日本女人穿的和服。几十个少女中,她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在这些人之中,她惟一认识的人就是三郎了。三郎用中国话说道:“别害怕,你不用陪任何人跳舞,你是属于我的……”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指说:“你会跳舞吗?”她摇摇头,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在英国人的俱乐部里做过舞妓,除母亲之外,她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男人。而且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任何生活,因为对她来说—她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受到侮辱的,遭受迫害的人。她当然能够面对这种现实,她从小就能面对贫困,她在青春期的成长中同样能面对在一个英国人俱乐部中做舞妓的痛苦,然而,她现在面临的是世界上最迷惘的道路,因为已经有三天时间了,她失踪了,她知道在这三天里,母亲一定会在曼德勒的大街小巷中发疯似的寻找着她。而且当她感到日本人三郎在把她当做日本的女朋友松子时,她就越来越感觉到了迷惘,这使得她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忧郁,粉红色的日本和服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而她却是李蜜蜜。她从小就看不到父亲,母亲告诉她说你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他在世界上做另一桩事情,所以他必须离开我们。她小时候还期待过父亲,后来因为守望是渺茫的,她就渐渐地失去了对父亲的期待。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她知道只有母亲会寻找她,而且她对于母亲来说太重要了,在她做了舞妓之后,母亲发现了这一事实,母亲总想把她拉出来,然而她已经不可能出来了。很久以前来了一个男人,约她散步,试图也想把她从舞妓的职业中往外拉,然而她跑了,后来她想了想,她总觉得那个男人与母亲有关系,是母亲拉来说服自己的。然而为了生活她已经由一个一无所知的女孩子变成了舞妓,除了不陪男人睡觉之外,她似乎已经尝试过了与男人之间的任何关系了。她佯装不会跳舞,当三郎把手放在她肩上时,她总有一种职业的习惯,交易开始了,她用身体陪他跳舞,而他给予她酬金,然而,今天却非以往,三郎轻轻地说:“我似乎回到了我的国家,这是樱花舞曲,你肯定没有听过这支舞曲,不过,今后你就会喜欢这支舞曲,因为你是我惟一的舞伴……哦,不错,你跳舞时就像松子,脚步要轻快一些……对……好极了……你就像松子一样聪明……”他搂紧了她的腰肢,她意识到她已经在变成另一个日本女孩,她替代着松子与他跳舞。松子是他过去的女友,可他为什么非要把她当做松子呢?她知道了一个世俗真理,男人跳舞必须寻找到舞伴,而寻找到舞伴跳舞是为了解决寂寞的问题。三郎之所以把她留下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吗?她意识到三郎正用温情脉脉的双眼看着自己时,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转移开去了。她有点不敢面对三郎的目光,她想起了爱情,三郎跟她谈到的那个词语,爱情就像明月那样皎洁,她的心底涌动起一轮明月来。三郎在一曲之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舞池,他们来到了皎洁的明月之下,三郎牵着她的手来到一棵芒果树下,当三郎弯下腰来吻她的嘴唇时,她感觉到无论她拥有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抵御来自骨头中的那种颤抖,这是她出生以后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所吻着。这个吻使她理所当然地被三郎载入了温情主义的怀抱之中。当三郎拥抱她时,她不再把它当做一个舞妓在交易之中遭遇的拥抱,她瞪着眼,喘着气就这样驯服于三郎。就在那天晚上,三郎不再睡在地铺上了。当三郎在黑暗中走向那张单人床时,那个**的日本青年军官确实是以爱情的名义靠近了她,而且在这之前,他又谈到了爱情,而且他把她小巧玲珑的身体轻托在两臂之间,他们穿过了一条漫长寂静的小径,而且那条小径被月光笼罩着,符合了三郎所说的爱情准则:爱情就是在月光下发生,在被月光所笼罩之下发生的。15岁的李蜜蜜忘记了世上烦恼的事情,忘记了母亲李俏梅的存在,当那个吻使她变得晕眩起来时,他似乎听见他在说:“爱情,你知道爱情已经来临了吗?”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