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身体撕开(2)
她惊愕地听他讲着中国话,他的中国话并不流畅,她是因为急切地想听他解释而听清楚了他所表达的内容。这是一种艰难的倾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到他的保护,他又为什么要保护她?她原本是自由的,昨晚之前,在她看到曼德勒整座城市发出混乱的奔跑之前,她还是自由的,她自由地开始了做舞妓,虽然这个职业并不光彩,然而她总算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职业。然而她却被日本人带走了,然后又被这个日本军官带到了这个房间,他从一开始就对她说:“我叫三郎,今后你就叫我三郎。”她颤栗地点点头,她不知道她的命运与这个年轻的日本军官,这个叫三郎的男人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再次恳求着,她的声音很惊慌也很轻柔,他突然搂住了她的腰说道:“我已经把你当做女朋友了,你别惹我生气,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永远陪着我,从曼德勒到中国,你都不允许离开我,知道了吗?”她吓得发抖,却不敢反抗,因为床上有枪有子弹,她终于意识到她是无法逃出去的,她必须培养自己面对现实的能力,从他看见母亲进入红青楼去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了母亲与男人在做**交易,这个现实告诉了她:生活是艰难的,多少年来母亲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养活她。于是,她从14岁那年也在寻找自己的现实,那是曼德勒的春天,她私自辍学以后同女友进入了英国人的俱乐部,从第一个晚上开始,她那小巧玲珑的身体就被英国男人高大的身体搂着抱着,在舞厅中旋转,在她认为她已经解决了现实的矛盾,她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此刻另一种现实又摆在了面前,她终于意识到她不可能违抗他,不可以从他的子弹和枪支中逃跑出去。她在这种现实之中感应到了空气,她所呼吸到的空气再也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了,门窗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关闭着,她再也嗅不到空气中芒果树的味道了。她没有叫喊,也没有想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她开始抬起头来,她才15岁,然而却已经可以通过观看男人的眼睛来决定自己怎么做。她在做舞伴时总是看着男人的眼睛,他们的声音远远没有他们的眼睛诚实,男人的眼睛可以看到她所看到的现实,而他们的声音是缥缈的,不可靠的。尤其是那些在舞厅中的男人的声音,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欲念,那欲念起初只是一种毛茸茸的触摸。英国男人在舞厅中第一次触摸她时,她感到他们的爪子像猫爪,像兽爪,总之不像人爪,然而她慢慢地适应了他们的手,她不愿意听他们如何说话,尽管英国男人也会**,在搂着她跳舞时**,犹如在寂寞的曼德勒的一支萨克斯管下调着浓烈的鸡尾酒。她对英国人**的声音从不感动,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名舞妓,做一名舞妓是不可能动感情的,做一名舞妓只意味着用身体来陪着男人旋转,用身体的语言来进行一场交易。所以,她不喜欢听男人怎么说,她倒更愿意看见男人们的眼睛,有时候她也会在忧郁的舞曲中偶尔看见她的舞伴忧伤与迷惘交织的眼睛,那是英国人在他们的殖民地国家感到无聊的某个时刻,也是英国人置身在曼德勒这座城市中充满人情味的某个时刻。现在她的现实是换了英国人的舞厅,她换了个人,不再是英国人消磨曼德勒漫长黑夜的舞伴了。她莫名其妙地进入一间房子,莫名其妙地被一个日本军官操纵着命运。她知道,她的命运被这个男人掌握着,于是,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惟有看到男人的眼睛,她才能看到一个被颠覆了的世界,这个世界被男人所笼罩着,而在他的眼里闪烁着真正的温存。他说:“你害怕了吗?你不应该害怕我,我是军人,我虽然执行着帝国的命令,然而,我需要爱情,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她摇摇头,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头一次听到爱情这个字眼,她才15岁,尽管她从14岁开始做舞妓,然而,即使是在英国人的俱乐部,在英国人喝着红色葡萄酒与她**时,她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词汇,因而她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日本人三郎突然拉开了窗帘,当他听见一阵阵帘布散开的声音时,心底突然一阵阵雀跃,如果能从窗口飞出去,那该多好啊,他说:“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爱情就像这明月一样是皎洁的,爱情就像明月……这是松子说的,我女朋友松子,她已经20岁了……我离开了她,我为了执行军国的命令而离开了她……松子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不过你比松子要小,你像是松子的妹妹……现在,你不再害怕了吗?我不会让你害怕我的,我要带上你走,无论我去什么地方,我都要带上你走……”她一直在倾听,房间里没有灯光,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睛了,所以她的现实世界变成了倾听。爱情这个词汇在黑夜中上升,在拉开窗帘之后,随同他那并不流畅的中国话语在上升。她看见了一轮皎洁的明月,虽然每个夜里她都能够感受到有明月伴随她回到曼德勒的郊外去,但她从来没有仰起过头来看一看由繁星和明月组成的天空。像他所说的那样,她好像真的不害怕他了,那轮曼德勒上空的皎洁明月似乎笼罩了他和她。然后他出去了,因为他突然往窗外一看,看不到明月皎洁了,看到的是他的帝国的军人正站在明月之下。他巡夜去了,而她知道即使面对着打开了的窗户,她也无力跑出去,她才15岁,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体是无法穿越重重封锁线的,她进了日本人的堡垒,她无法走出去了。后来她困了,她在他的单人床上睡过去后,感到世界变安全了。他在午夜后开门进屋的声音吓坏了她,她即刻翻身而起,蜷缩在床头,他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向着她游移而来。在黑暗中,她仍然能够感受到他是一个日本军人,因为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仍然能看见他腰上系着的那根皮带,上面悬挂着密如蝗虫的子弹,它们似乎会顷刻之间弥漫着飞过来,还有他的手枪,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日本军人形象在寂静的后半夜使她再一次颤抖起来。然而他轻声说:“睡吧,睡吧,别害怕。”他从旁边抱了一床毯子铺在地上,然后开始解开了腰上的皮带。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