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名字不能叫离别(1)
我以为她会落泪,但是她没有。我以为她会继续把她的故事说完,但是她没有。我们看着船上的人一个一个地下船,许多人不顾他人的眼光,在泊口边就拥抱了起来,还有女孩久未见男友而哭出声音的。她只是冷静地看着这艘船,然后低下头。「我们去那旁边坐着吧。」她拉了一下我的外套,然后往我们身后的联结车走去。她走到联结车旁边,手扶着车后的货柜钢架,很熟练地轻轻一蹬,踩了轮子就上去了。我想这个泊口,一定飘着她很多很多的等待吧。我们在泊口待了一阵子,因为船上的人都下来了,所以一旁的白色探照灯关上了几盏,顿时我眼前一黑,瞳孔很明显地不适应突来的黑暗。我们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其实很想去感受一下她当时的心情,但我没办法,因为我不曾失恋过。不过我想,那感觉一定是很沉重的,沉重到她的头一直是低低的,没有抬起来过。我想假装我了解她的难过,但我不会演戏,而且我认为,与其去假装跟她一起难过,不如带她一起快乐。于是我开始说笑话。「我问妳两个问题,全对有奖品。」「什么问题?」「妳知道米的妈妈是谁吗?」「米的妈妈?」「对,就是米,我们在吃的米。」「这笑话已经冷过了耶,而且过期很久了。」她转头看着我说:「是花,因为『花』生『米』。」「很好,但妳一定不知道米的爸爸是谁。」「咦?米的爸爸?」她斜着眼看我。「对,米的爸爸。」她歪着头皱着眉拚命地想,想到咬着指甲看着天空啃着门牙的还在想,我考倒她虽然觉得开心,但看她想这么久我好痛苦,于是我想告诉她答案。「不要说!」她阻止了我,「我一定会想出来的。」「妳不用这么认真,这只是个怪题目,用来笑一笑的,而且它完全没有思考路线,妳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不管,你别说就对了!我想不出来自然会问。」「OK,OK,妳高兴就好。」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跳下货柜钢架,回头想扶她下来,没想到她像练过轻功一样,先是蹬到摆在一旁的停货栈板,然后再一跃而下。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疼的感觉。我知道是什么感觉,但我没办法解释。我可以知道的是,她绝对不是一开始就会这么跳上跳下的,也一定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一旁有停货栈板的。这三年来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在这里做同一种动作。就是等待。我几乎可以在那一刻定义出所谓爱情里无怨的付出,但我无法接受付出之后的结果竟然是回到同一个地方等待自己的心回来,然后把自己的悲伤送走。我好想问她,付出的时候是无怨的,那么现在呢?当她告诉我「我在这里等待我的心从马祖回来,同时要把我的悲伤,送回马祖去」时,我真的好想问她,现在的等待与送别,也都是无怨的吗?「妳真的很……」「什么?」我们走在往基隆车站的路上,一阵阵寒飕的海风吹来,我觉得好冷。我想跟她说,「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妳真的很寂寞」,但话到嘴边,我还是放弃了。「没,没什么。」「你要走去哪里?」「火车站啊,妳不用回台北吗?」「已经没有车子了。」「什么?」我大喊了一声。「是啊,已经没有车子了。」「妳……妳早就知道了吗?」「是啊。」听完她的「是啊」,我心想完蛋了。「为什么妳不告诉我啊?」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