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世,就算她仍不是个正常人,也要装作正常人去生活,保护那些真心关爱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鬼魂算什麽?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算是半个鬼了吧?
容芜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奶娘,你还会一直陪着阿芜的,对吗?」
「傻姑娘,奶娘不陪着你还能去哪里?」冯嬷嬷慈爱地擦去她额头上的虚汗,「奶娘就一直陪着姑娘,看着姑娘长大,将来嫁个好郎君。」
「杏春也会一直陪着姑娘!」看着两人依赖的情景,容芜身边的大丫鬟也急忙保证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容芜满足地笑了,重回到四岁这年,府里人还未曾发现她的异常,她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姑娘再休息一会儿吧,三夫人过会儿就该来看您了。」
容芜点点头,又想起了什麽,小声问道:「我弟弟……病可好了?」
昌毅侯府三房里的两个孩子身体都娇贵,前不久,杏春去厨房端个点心的功夫,回来的路上听到小姐房中传来一声尖叫,跑进来看时,就见她昏倒在地上,周围并没有人闯入的痕迹。
三老爷请来了宫里的太医为四姑娘诊治,太医只说是受到了惊吓昏厥过去,长期精神衰弱导致高烧,但究竟四姑娘是被什麽吓到的,成了府中的一个谜。
太夫人让朝恩寺的高僧来念经驱邪,不知是药用得好,还是念经起了作用,三日前四姑娘总算醒了过来。
可众人一口气还未松,刚出生六个月的三少爷容茂又发了高烧,夜夜哭闹不止。
三夫人崔氏一下子就瘦了一圈,照顾完这个又去看那个,两个孩子都是心肝肉,若谁有个万一,她也不要活了。
冯嬷嬷听容芜主动问起容茂,心下欣慰不已,再次感叹姑娘真是长大了,对她细细道:「三少爷的烧退了一些,但还是睡不踏实,一醒来就哭,奶也吃不进去……」
容芜垂下头来,扯了扯她的袖口道:「奶娘,我想去看看弟弟。」
「姑娘自己身子还没好,等过两天咱们再去好不好?」
「不嘛,我现在就要去见弟弟……」
容芜藉着如今年纪小撒起娇,冯嬷嬷闹不过她,只得为她重新换了乾爽的衣服,拉着她的手往主院走去。
刚走进三房的主院,就听到房间里面传来婴儿的阵阵啼哭声,夹杂着二夫人小桓氏尖细的声音,听得容芜一蹙眉头。
二房夫人是太夫人桓氏的本家侄女,出身庆安侯府,嫁入昌毅侯府後则称她为小桓氏。
走得近了,可以听清小桓氏正说道——
「我说三弟妹,你也是太较真了,就算好的时候两个孩子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是两个都病着?你这般两边跑着,当心把自己也累倒了!」
崔氏淡淡的声音传来,「有劳二嫂费心了。阿芜还小,生病中做娘的不能随时陪在身侧已是亏欠,再说两个院子离得也近,我并不觉得辛苦。」
「呵,都四岁了还小?不是我这当二伯母的多事,阿芜这般孤僻,连嫡亲的弟弟都远着不愿亲近,已是格外不懂事了,阿芬像她这麽大的时候,已会每日准时来向我和你二哥问安,有时还——」
「二嫂,阿芜只是病中身子疲怠,心中对茂哥儿也定是牵挂的。」崔氏打断了她的话,叹口气道︰「再说问安,小小年纪正是贪睡长身体之时,是我特意叫她不用过来的,父母和子女间,图这些虚礼做什麽?我昨日才见阿芬眼底还泛着青,我当她是一时没休息好,看来是二嫂对她管教得太严厉了……」
小桓氏闻言心里气恼,暗道︰你家阿芜养成那般瘦弱蜡黄不说,还有脸挑刺到我女儿身上?刚想开口反驳,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转头见容芜走了进来,後面跟着冯嬷嬷和杏春,一口气只得硬憋了回去。
容芜目不斜视地来到崔氏身前,轻声道:「娘亲……二伯母。」
崔氏没想到容芜会主动过来,面色露出欣喜,又碍於小桓氏在不能太过反常,将情绪压了下来,一手抱着依旧哭闹的小儿子,一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芜怎麽来了,有没有听冯嬷嬷的话好好吃药?」
「嗯,阿芜都有吃药,感觉身子好多了,就来看看娘和弟弟。」
崔氏不由看向她身後。
冯嬷嬷急忙笑着应道:「是啊,三夫人,四姑娘每日都是自己吃的药,不需奴婢喂呢!就是听说三少爷病了,身子刚好些便开始坐不住,直求着要来看弟弟,奴婢劝也劝不住……」
崔氏眼眶一下子红了,眸中闪烁着泪光,像是极为感动,哽咽道:「我们阿芜真懂事……真懂事……」
容芜惭愧地低下了头。在上一世,她的确不太亲近母亲和弟弟。弟弟容茂刚出生後,她嫉妒弟弟夺走了母亲太多的关注,导致在她半夜哭醒之时,母亲都不在她的身边,渐渐长大後,她发现容茂的体质极容易吸引鬼魂,他虽看不见,却不影响那些鬼魂缠着他,是以每每容茂主动来找她时,她都会惊恐的跑开,留下他独自无措地站在那里。
姊弟俩一个追、一个逃,时间久了,容茂虽不明白姊姊为何如此怕他,但也学会了只有自己离姊姊远远的,她才会感到安心一些的相处方式。
本该最亲近的人却不能亲近,容芜的精神越来越脆弱,在看到母亲和弟弟在一起的画面时又嫉妒得快要疯掉,她以为自己只有奶娘了,直到被绑在敬天台上时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当时她的身子被粗糙的绳子紧紧捆在台柱上,脚下是堆起的木柴,周围站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杏春从远处跑过来,扑倒在代替族长前来闵京处置容芜的叔公脚下,哭喊道:「老太爷,老太爷求求您放了四姑娘吧!三夫人和三老爷的药效已过,他们醒来了,听说四姑娘被送到敬天台,三夫人正准备上吊以命换命呢!求求您……求求您了……」
容芜听後心里大悸,此时她方知母亲待她情之深厚,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开,伤透她的心……她的嘴里被塞了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身子奋力扭动着,想要让杏春不要管她,赶紧回去阻止母亲、替她照顾母亲,告诉母亲——女儿不孝,这辈子过得糊涂,等下辈子再报答她的恩情……
杏春的哭喊却未能阻止行刑,当火把点燃木柴,烈焰向容芜的脚踝蔓延,浓烟腾起,容芜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後时刻的降临。
「姊姊、姊姊——」
一道少年的嘶吼声穿透而来,容芜重新睁开眼,看见烟雾朦胧中,十四岁的容茂奋力推开人群挤了进来。
他急吼道:「叔公快停下!靖宁侯世子已答应出面澄清靖宁侯夫人之死与姊姊无关,此事并非什麽巫蛊妖术作乱!快停下——」
「茂哥儿,此事早已证据确凿,你休得再端出姬世子做藉口,快退下!」叔公厉声道。
「容茂所言非虚!」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见姬世子的身影?」
「他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容茂目眦欲裂,指着敬天台上的容芜道︰「快先灭火!不然等世子到了,我姊姊命也不在了!」
「哼,我看姬世子根本就不知情,是你为了救容芜扯出的谎!」叔公眼一瞪,警告道︰「念你顾忌亲情,这次就不追究,莫要再闹了,退下吧!」
容茂冷笑着倒退几步,摇着头道:「烧的是我姊姊,但该死的是你、是你们!我姊姊有什麽错?是你们不分是非、枉顾人伦……害人的是你们!杀人的也是你们!」他独自向容芜走去,众人被他气势所震慑,一时竟无人上前阻拦,任他走到了敬天台前。
容芜睁大了眼睛,只见容茂凛冽的眼神在望向她时变得温柔,让人安心。
他一步步坚定地向她走来,咧出阳光般的笑容,对她道:「姊姊莫怕,阿茂来救你了,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逃开啦……」
容芜嘴里使劲,全力发出唔唔的制止声,拚命晃动着身子,却仍见他走进了火里,徒手抓起一块燃烧着的木头,丢了出去,又抓起另一块,再扔出去……捆绑她的绳索是特制而成,不可能轻易砍断,容茂这个架式竟是想把她身下的木柴都移走救她。
围观的人怕被砸到,纷纷叫嚷着躲开,叔公怒声高斥道:「容茂住手!你给我回来!」
容芜也冲容茂使着眼色,想让他听话,快离开这里。
容茂忽然狡黠一笑,眨眼道:「他很烦对不对?弟弟这就用木头丢他,让他也浑身着火,尝尝我俩现在的滋味!」
容芜看着他提起一截木头,大吼一声,用力丢向叔公的位置,木头却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落了地。
容茂弯腰喘了几口粗气,唾出一嘴黑水,有些自嘲道:「呸,有些没力气了,要在姊姊面前丢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