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容芜疯了一样地摇着头,喉咙里已是发不出声。火焰燃上了她的身,灼烧的痛楚让她几欲昏过去,鼻中满是浓烟,快要窒息。她心中恨着那些外面的人,比自己被绑上来时还要恨,恨为什麽没有人来拉开她的弟弟,难道竟想看着他们姊弟一起被烧死不成?
在容芜的意识逐渐消散之时,曾经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声音隐约飘了进来——
「阿茂,你先出来!」
容芜一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把弟弟拉出去的吧?
姬晏,你是我此生最耀眼的太阳,但若有来世,愿你我再也不要遇见……
「……阿芜,怎麽哭了?」崔氏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眼中泛着焦急,「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别自己忍着,快跟娘亲说啊……」
「四姑娘?」冯嬷嬷和杏春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她。
容芜揉了揉眼睛,弯唇一笑,轻柔道:「阿芜没事,让娘亲担心了。阿芜是看弟弟哭得难受,心里也难受罢了……」
「呵,阿芜病了一场,倒是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小桓氏忍不住插嘴道,狐疑地看着容芜,只想不通怎麽几日的功夫这丫头竟变化这麽大?
「二嫂言过了!阿芜是我的女儿,我怎麽就没看出有什麽变化?」崔氏蹙眉,不悦道。
「二伯母说的是。」未等小桓氏开口,容芜扬眸认真道︰「从前是阿芜不懂事,让娘亲费心了,如今阿芜身子已好,娘亲无须每日两边奔波,全心照料弟弟便是。」
「你这孩子,说什麽傻话呢!」崔氏看着女儿瘦弱的身板,心里软成一片,「你和茂哥儿都是娘的心头肉,少了谁都不行,你的身子还弱着,不时时看着,娘如何能放心?」
容芜倚在她暖暖的怀里,笑了,「娘亲放心,阿芜以後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这个小懒虫,娘才不放心你呢!」
见母女俩其乐融融,小桓氏心底泛起酸来。
昌毅侯府二房和三房在子嗣上远没有大房昌盛,小桓氏嫁进来十年才生下了二姑娘容芬,幸好崔氏也只生下四姑娘容芜垫了底,才勉强挺直了腰板,虽然容芬是有些内向腼腆,但也比神经兮兮的容芜强不是?这也一直是小桓氏骄傲的资本。然而在容芜之後,崔氏的肚子突然争气起来,又一举得男生下了茂哥儿,这让她的地位好似一落千丈,总觉得在太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今她一直拿来当发泄靶子的容芜好像突然开了窍,变得乖巧懂事,容芬若再被这丫头给比下去,这怎能不让她焦急?
「你们难得聚一聚,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小桓氏不愿在这里讨没趣,起身告辞。
「二嫂客气了,我们母女间还不是想什麽时候见就能见?倒是二嫂不常过来,不巧茂哥儿又一直在哭,扰了二嫂清静。」
「娘亲莫这麽说,二伯母最贤德了,就算还没有带过小弟弟的经历,但也定能够理解您的辛劳。」
听着一脸无辜的容芜说出的话,崔氏险些没忍住笑,嘴角抽了抽,总算强忍住了。
这一句话可谓是直捅小桓氏的心窝,只见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来,「三弟妹你忙着,阿芬在书房认字已有了一会儿功夫,我去看看她……」
「二嫂慢走。」崔氏有礼道。
「二伯母再见。」
送走了小桓氏,屋里就轻松自在多了。
容芜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啼哭不止的容茂道:「娘亲,我能抱抱弟弟吗?」
「当然可以。」崔氏眉目慈和,将襁褓婴儿递到她怀里,教她怎麽抱。
说也奇怪,容茂到了容芜怀里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哭声,只余几下抽抽搭搭。
崔氏和冯嬷嬷不由称奇,直道他们有姊弟缘分。
容芜笑了笑,扭头偷偷地冲床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女鬼瑟缩地往角落里躲远了些。
容芜自是知道容茂体质易招阴,不想竟从这麽小就开始了,生病体虚之时,身边又常有阴寒的鬼魂缠绕不休,婴儿心中不宁,这也就是他一直哭闹且疾病难癒的根结所在。
「茂哥儿莫怕,有姊姊在。这一辈子,换姊姊来保护你吧……」
容芜逗弄了一会儿弟弟,到了吃药时间,便乖乖跟着冯嬷嬷回了自己的院落。
晚膳前,冯嬷嬷见容芜今日心情不错,特意问她,「姑娘想吃什麽?奶娘去小厨房,咱们自己做。」
这可难住容芜了。上辈子她哪有心情去关注什麽东西好吃?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也是味同嚼蜡。拧眉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阿芜也不知,奶娘看着做吧……」
「好啊,那姑娘坐着歇歇,一会儿就好了。」冯嬷嬷见容芜没有直接摇头拒绝已是松了口气,笑道︰「杏春,好好陪着姑娘。」
「嬷嬷放心吧!」冯嬷嬷出去後,杏春笑嘻嘻地蹲在床边,她今年十二岁,正是活泼之时,「姑娘想听故事吗?奴婢念给您听。」
容芜摇摇头,毕竟她的灵魂不是四岁幼儿了,对那些床头故事并不感兴趣,想了想,出声问︰「二姊姊如今已去族学读书了吗?」
「姑娘病了一场怎麽迷糊了许多,二姑娘已在族学读了一年,就连三姑娘今年也新入了族学呢。」
容芜嗯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中。
大周人人信奉神灵,注重礼学教育,高门世家在府中都会设置族学为子女启蒙,往往男童五岁就要送进去读书,女童迟两年,七岁入学,男女分开授课,教授的科目自然也不同。
昌毅侯府长房子嗣最丰,宗妇沈氏育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分别为十五岁的大少爷容慕、十二岁的二少爷容芥和十岁的大姑娘容莹。寻常少年到了十二岁,只能进各地书院就读,而高门世家子弟到了年龄可以去礼学监,通过考试者方可入学,一般十七岁结业,但这并非强制的,若提前修完所有科目且通过严格的结业考核,也可提前结业,这算是一种荣誉,激励着学子们努力读书。两位少爷如今在礼学监读书,成绩名列前茅,是昌毅侯府的骄傲,尤其是大少爷容慕,若无意外,明年便可结业。
除却嫡出的,长房还有一位庶出的三姑娘容菱,今年七岁。因生母柳氏当年难产去了,自小养在沈氏身边,吃穿用度不曾克扣,整日跟着容莹,倒养出了嫡出姑娘的气派,再加上嘴巴又甜,哄得太夫人对她也另眼相待,在府里比二房的容芬和三房的容芜都要吃得开。
如今三位姑娘都进入族学读书,大姑娘容莹天资聪慧又沉稳用功,各项功课都是顶好的,深受先生们的赞许;二姑娘容芬沉默腼腆,功课虽不出众,但勤奋守己,倒也无过;只有三姑娘容菱让先生们有些头疼,她今年刚入族学,却不肯认真习字,练字作业也总是没法完成,为此先生们向大老爷容肃提醒过,若三姑娘一直这般任性,将来很有可能会考不上女学。但架不住容菱嘴甜,几句话就将父亲哄得心软。
容肃本就觉得对她有亏欠,不忍对她严加管束,沈氏对她向来放任,只要不是太出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也不强求她的学业。
容菱以为嫡母疼爱自己,更是乐得自在,见有时连大姊姊也让着自己三分,性格越发骄纵。上辈子容菱在族学里的日子虽不好过,但熬到容芜入学後也算是解脱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天山,先生们直到教了容芜,才恍然发觉容菱是多麽懂事省心,他们是该知足的。
容芜三天两头旷学不说,就算坐在学案前也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要不就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先生,好似他身後站着什麽可怕的东西,至於先生讲了什麽,她可能根本没听进去。
若说容菱是不常交作业,容芜则是根本没交过作业,磕磕绊绊地上了两年学,识字先生自己也不晓得她认得了几个字;书法先生叹气看着那满纸的鬼画符;古琴先生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而算数、诗赋等其他先生则根本没见过这位四姑娘……何况容芜读了两年族学,之後就死活不肯再去了。
与礼学监相对应,女子到了十二岁可考入女学继续读书。在大周尚学的风气下,贵女们只有从女学结业才能被世人尊重认可,得以嫁入高门获取好姻缘。若没能考入女学,或十五岁时没有正常结业的,则会被扣上不通笔墨、粗俗无知的帽子。
当年容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核,容芬也顺利结业。容菱拖了两年,直到十七岁才勉强获得结业文书。而容芜连族学都没有读完,更别提女学了。
总归她的名声之大,已经完全遮住了人们对她有没有学问的关注了。
【第二章四姑娘发愤念书】
容芜坐在床上一个人静静思索着,既然决定了这辈子要像正常人一样,就再不能逃避去族学,就连那传说中的女学,她也是需要拚上一拚的。虽然离七岁入学还有三年,但她如今仍对学堂里教授的那些东西打心眼里感到畏怕,觉得自己笨,或许用功了也仍旧什麽都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