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小姐》第二章35
一切终究归于虚无。生活,反反复复就像老一套的游戏一样。待我从公寓里出来,告别婷婷和百合花,绕到车站时,天色已经快黑了。我在站牌前停下,那地方十分寂静---和一幅画一样。那有一排松树和几棵有光泽的冬青树,往前,是一片草木---果园里的草地是一片平坦的斜坡。远处的树林一片墨绿,树干之间的那一道道黑色愈来愈深了。像一片森林。我可以站在那面对着那一片精彩的梦幻般的树林大声喊叫,那回声就像是我并不存在的一个同胞弟兄的声音那样。一切变得虚无飘渺。车上。在车窗外面,市郊过去了,一座座屋子从路旁倏忽而过。绿色中总是展现出一个湖泊。湖泊过去了是一片竹林,迎面吹来的风清爽得能令人窒息。远处,那或许是一片植物园吧,那股生气暗地里似乎全是冲着我的。回到市区的路程是有点远的,但这并无大碍,我甚至喜欢那种坐在车窗边风迎面吹过的感觉。它使人激动,使人安宁。生活的烦忧---或者说莫名的烦忧,被摧毁。我常在那返回的车站遇到一位女青年,一个女子。在车内,我无数次目睹她那被风吹起的长发。在她身后我更是贪婪地吸入那花瓣般的香气。我内心里常有个什么东西竖起来。我常去那走廊,菲儿便在那儿。她会问起我家教的情况,而且,她甚至也想和我一道去做课余工作---"但我不知道做什么,"她说。她说的时候做着屈腿的动作,长久以来,空荡荡的走廊里成了菲儿练习舞蹈动作的一个场地,她说"我已经习惯这里了,"有时,练完以后她就坐在那,背靠着廊柱,捧着一本书,忽而展开又忽而叠起来。记忆中,她总是在那儿等着,而且,深深地铭刻进我的心里了,在那以前的日子,我和菲儿还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有的也只是那记在日记本上的日期罢了。我也常在夜间翻墙出去。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转来转去已没有什么新意。冯特和莫塞雷也总是追问,他们依然保持了自己的语言特色。我便一笑置之,有时兴致上来了也能聊一通宵。和周边寝室的关系不冷不热,偶尔也互攒一下、在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也是常有的事。莫塞雷邀请我一同去影院的次数少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和追求,比如爱情。阿x终于还是休了学。她只是事前跟我打了一声招呼。我隔了一星期去看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校园。她只留了一封短信,除此再别无其他讯息。她在信中说:我走了。我,只有我,到疗养地去。也许过段时间会回来继续学业---到时候看吧。也许不回来,休学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关于我的大学文凭,很糟糕,几年来没学到什么东西。什么也没学到,动作---使我战栗。无所谓了。几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二十二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于舞蹈……然而仅仅不止这些---我甚至没有一个朋友,除了你,黑明,这一年来和你在一起走过我很愉快。愉快已经结束了。……有时,你真像个孩子,然而这一次,你帮不了我---我知道你的用心,这对我就足够了。保重。阿x。很长时间,我看着那封信,一遍又一遍,尽管没什么内容。我像石膏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厚重的黑影在我的瞳仁里晃动,然后又逐渐消失了。我的脸正好处在说话的那种姿势。那么,是在涡流中。摇晃。不可察觉地往下沉,接着又立刻升起来,一刻也没放慢过它的速度(我的面孔整个这段时间没有表情)---手伸进口袋,手指抓住了已摁燃的火机,把火凑近烟头。点燃。蹲下来,对着操场上那根高高矗立的柱子,柱子上飘着一面旗。从鼻腔里喷出烟。烟雾。突然地,我把火机扔了过去,在柱子上---"嘭"爆炸了,举手摸脸。感觉那不是我的脸。我独自穿过曾走过的街,和阿x走过的街。像从前一样,走到交通繁忙的街面上,走到其他人中间去。仿佛一切都正常。现在,我又找到了昔日那些图像。在街上这里、那里的墙上点缀的花点、广告,我找到它们,它们跳入我的眼帘,我不明白它们以前怎么没有躲过我的视线。以前,我的目光只轻轻掠过,以前---似乎仅仅是假象。一段时间里我都独自去那街上,漫步,只是习惯,阿x已不在身边。然后回来,或者说重新走过那长长的街道。很长时间,那些习惯无法抹去,得不到安宁,后来,我感到累,没法继续上街。甚至也不考虑为什么---为什么以前和阿x一起走的时候不觉得累。久而久之,人们忘记了其他人,或者淡忘。我淡忘了么?但我开始给阿x写信,一星期一封,或者更多。阿X的话:过一种生活,不是平淡,而是折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