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1)

结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1)

1948年,我在上海结束了中学教育,考上了私立上海圣约翰大学和南京金陵女子大学。

可当时私立大学的学费相当昂贵,我的哥哥已经在一个私立大学就读,如果我再上私立大学,对我们这样公职人员的家庭来说,在经济上几乎是难以负担的。

恰巧,这时我的男朋友程应铨要北上到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

父亲决定让我和哥哥都随程北上求学。

他听说清华设有先修班,因此写信给清华的同乡林徽因,请她帮助我进入清华大学先修班学习。

林徽因是我们福建的才女。

在我们家的客厅经常有些家乡人来拉家常,几乎每次都要提到林徽因,并谈到她嫁给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

他们还说:梁思成、陈寅恪与翁文灏三人被誉为中国的三位国宝。

我终于到了北平,这个我向往已久的城市,并迫不及待地去参观了故宫,然后又游览了三海、天坛和太庙。

我从没见过这样伟大壮丽的建筑,当我站在太和殿前,多么希望自己能长久地留在那里,哪怕做一名清洁工我也愿意。

当我走在天坛笔直的长长的神道上,远望圜丘时,感到自己也仿佛飘飘然地接近上天。

而太庙却又是另一番情景,它那大片的古柏,那般肃穆,连轻轻咳嗽一声都怕惊动了祖先。

天啊!

我有生以来从没有领教过,一个人可以从建筑物上得到这么多的感受。

在昆明,我爱它美丽的湖光山色;在上海,我只看到它的商业繁荣;然而北平,只有北平,这成群宏伟的古建筑,加上人们那彬彬有礼的北京话,使我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祖国文化的伟大。

使我长期在上海形成的、崇拜美国物质文明的心理受到谴责。

北平啊!

祖国的明珠,祖国的瑰宝,你给了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

我第一次进清华是从西校门进去的。

从西校门到二校门,乘汽车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我却走了半个多小时。

路沿着一条清冽的小溪延伸,在路的另一边是一片树林,路上不见一个行人。

路旁的大树缓缓从我眼前掠过,多么幽静的清华园。

我到清华时,朱自清先生刚刚逝世不久,那天上午刚开过他的追悼会,清华园笼罩着黯然的悲哀。

朱自清先生宁肯饿死也不领美国救济粮的精神,激励着每一个爱国者,使清华园又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气氛。

这就是1948年清华这个中国最高学府给我的印象。

我到清华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应该去拜访林徽因先生。

但我听到一个坏消息,她不久前刚刚做了肾切除手术,肺部结核也已到了晚期,医生告诉梁思成说她将不久于人世了。

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悲哀的事。

我反复地考虑着去不去拜见她。

我不断听到人们对她超人才智的赞扬,及对他们夫妇渊博的学问的敬佩。

我更害怕了,我这个没被清华录取的小青年,在她的面前将多么尴尬。

我一直拖延着去拜见她的日期,直到她听到我已到清华的消息,召见我时,我才去见她。

在一个初秋的早上,阳光灿烂,微风和煦,我来到清华的教师住宅区新林院8号梁家的门口,轻轻地叩了几下门。

开门的刘妈把我引到一间古色古香的起居室,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北半部作为餐厅,南半部为起居室。

靠窗放着一个大沙发,在屋中间放着一组小沙发。

靠西墙有一个矮书柜,上面摆着几件大小不同的金石佛像,还有一个白色的小陶猪及马头。

家具都是旧的,但窗帘和沙发面料却很特别,是用织地毯的本色坯布做的,看起来很厚,质感很强。

在窗帘的一角缀有咖啡色的图案,沙发的扶手及靠背上都铺着绣有黑线挑花的白土布,但也是旧的,我一眼就看出这些刺绣出自云南苗族姑娘的手。

在昆明、上海我曾到过某些达官贵人的宅第,见过豪华精美的陈设。

但是像这个客厅这样朴素而高雅的布置,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我的注意力被书架上的一张老照片吸引住了,那是林徽因和她父亲的合影。

看上去林先生当时只有十五六岁。

啊!

我终于见到了这位美人。

我不想用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高鼻梁,含笑的嘴,瓜子脸……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

不能,在我可怜的词汇中找不出可以形容她的字眼,她给人的是一种完整的美感:是她的神,而不全是貌,是她那双凝神的眼睛里深深蕴藏着的美。

当我正在注视这张照片时,只听卧室的门“嗒”

地一声开了。

我回转身来,见到林先生略带咳嗽、微笑着走进来,她边和我握手边说:“对不起,早上总是要咳这么一大阵子,等到喘息稍定才能见人,否则是见不得人的”

她后面一句话说得那么自然诙谐,使我紧张的心弦顿时松弛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句话包含着她这一辈子所受的病痛的折磨与苦难。

我定睛看着她。

天哪!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瘦的人了。

这是和那张照片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她那双深深陷入眼窝中的眼睛,放射着奇异的光彩,一下子就能把对方抓住。

她穿一件浅黄色的羊绒衫,白衬衫的领子随意地扣在毛衣内,衬衫的袖口也是很随便地翻卷在毛衣外面。

一条米色的裤子,脚上穿一双驼色的绒便鞋。

我们都坐下后,她就开始问我报考大学的情况。

这是我最怕的事,只得羞怯怯地告诉她,我自认为数学、化学、语文尚好对付,物理和地理不行,最头疼的是英语,我对它简直是一筹莫展。

她笑了笑说:“你和我们家的孩子相反,再冰、从诫(梁思成的女儿和儿子)他们都是怕数学,你为什么怕英语?”

“我怕文法,”

我说,“我简直搞不清那些文法”

“英语并不可怕,再冰中学时在同济附中,学的是德语,英语是在家里学的,我只用了一个暑假来教她。

学英语就是要多背,不必去管什么文法。

一个假期我只选了一本《木偶奇遇记》做她的课本,儿童读物语法简单,故事也吸引人,她读一段背一段。

故事读完了,英文也基本学会了,文法也就自然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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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林徽因诞辰100周年:梁思成、林徽因与我(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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