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语者》第一部:重创 第1章(3)
在被她和法罗逐出大门的作家当中,有几位与报界关系很好的人,他们很快便在报导名人花絮的专栏里开始报复,于是这地方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坟场”
了。
安妮可以体会他们的满腹辛酸。
这里头有些人已经为这个集团工作了好几年,他们觉得自己拥有这个地方,被人连根带土拔离立足点,是件极不光彩的事,而假使撵你的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四十三岁的女人,自然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总之,如今这番整顿已经将近结束,而近来安妮和法罗在确定该付哪个离职者多少酬金堵他们的嘴时,手段也高明多了。
她认为给这会儿在邮报上对她恶意中伤的菲米摩尔·费斯克——那垂垂老矣、令人难以忍受的杂志影评人的待遇绝对恰如其分。
小人!
但就在安妮等候法罗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她发现一个颇为欣慰的事实:费斯克犯了个大错,竟声称她所提高的销售量是假的,她可以证明这绝非事实。
法罗不仅已经起床,而且也看过邮报上的那篇文章了。
他俩一致同意两点钟时在她的办公室碰面,准备为他们付给那个混账的每一分钱控告他。
安妮打了个电话回占丹给她的丈夫,结果听到的是自己留在答录机上的声音。
她留话吩咐罗伯特该起床了,她将搭稍后一次火车回去,在那之前先别去超级市场。
随后她搭乘电梯下楼,走入外面的雪地,加入那些慢跑者的行列。
只不过,安妮不是慢跑,而是奔跑,尽管无论是从她的速度或技巧看来,这之间的区别不是很明显,但对安妮来说,这区别却像此刻她所投入的寒冷空气一般明确清晰。
州界地带的天气就像韦恩·坦纳意料中的一样晴朗。
由于是周六,路上没有太多车。
他心想自己最好走八十七号公路,然后上九十号公路、跨越哈得逊河,再由北进入占丹。
他已经仔细研究过地图并详细估算过,虽然那并不是最直接的路线,但惟恐较窄的马路上积雪还未清除,也只好多绕点路了。
没有雪链的他只盼望这条直达果酱厂的道路不是地上积雪松软的小径。
在望见开往九十号公路的告示后,他的心情开始好转。
乡村风光美得像张圣诞卡,录音机里播送着葛士·布鲁克斯的歌曲,阳光在肯沃兹车的大鼻子上跃动,情况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糟。
呸,就算走到最坏一步,丢了驾驶执照,顶多再回去当他的机械工就是啦!
当然喽,那绝对赚不到这么多钱。
话说回来,对于一个受过十年培养训练,又必须自费购买价值一万美元工具的技工,只讨那么一点点微薄的酬劳,简直是他妈的侮辱人。
最近他有时也会厌倦终日在公路上奔波。
也许多花些时间留在家里陪陪太太、孩子更好吧!
唔,也许,该多腾出点时间去钓鱼。
在一次颠簸中,韦恩认出通往占丹的入口已逐渐逼近,他得加把劲儿,一踩一放地控制刹车,让九个齿轮带动卡车,四百二十五匹马力的大引擎轰隆隆发泄着不平之气。
在折离州界之际,他已经关掉四轮传动开关,锁住驾驶车厢的前轴。
据他估计,从这里到果酱工厂大概只剩五六英里路。
生命仿佛处于停滞状态,当天上午,林木深处一片静寂。
鸟不啼,兽不语,惟一的声音只有积雪从不胜负荷的枝条上坠落地面时发出的柔和的零星的撞击声。
两名少女的笑声穿过枫树和山毛榉林,钻入空中。
她们正听任马匹漫步、快跑,沿着通往山脊的蜿蜒小径徐徐前进。
一马当先的茱蒂一手扶着格列佛马鞍后缘弓起的部位,拧腰望着朝圣者大笑。
“你应该把它送进马戏团里,”
她说,“那家伙是天生的小丑”
克蕾斯笑得没力气搭腔。
朝圣者正低着头,一路把鼻子当铲子,推着地上的雪行走。
然后不时打着喷嚏,把铲上来的雪甩进空中,加紧速度,大步跑上一段距离,假装被散落的雪花吓坏啦。
“喂,快走哇,你玩够啦”
克蕾斯说着一勒缰绳,控制住它的脚步。
朝圣者恢复原先的漫步,而茱蒂则摇摇头,依旧咯咯笑着把头转回前方,再次面对山径。
格列佛完全不在意背后疯疯癫癫的闹剧,只顾循规蹈矩地走着,头随着脚下的韵律上下晃动。
沿着小径两旁的林木上,每隔二十码左右就钉着一张鲜橘色的海报:任何人一旦因打猎、设陷阱或侵入该地被发现,就会被提起公诉。
分隔两条谷地的山巅上有块垦伐过的圆形空地,往常,只要她们悄悄接近,就能看到鹿或野火鸡。
然而,今天当两名少女骑着马奔出树林,闯入阳光下,看到的却是一只血淋淋的断翅,恰似某座蛮荒境域的象征,令人触目惊心地躺在空地的中央。
“那是什么?雉鸡还是什么?”
克蕾斯问。
“我看好像是雉鸡身上的组织吧!
应当是雉鸡身上的一部分”
克蕾斯皱起眉头:“它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
“我不知道。
大概是被狐狸叼来的吧”
“不可能。
狐狸的踪迹呢?”
空地上没有任何足印,也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仿佛那只翅膀是自己凌空飞来的一样。
茱蒂耸耸肩:“也许是被人射下来的”
“哦?剩下的一只翅膀会带动它的躯体飞走?”
两人沉思了一阵。
不一会儿,茱蒂严肃地点头表示:“鹰。
一只掠过天空的秃鹰掉下的”
克蕾斯仔细想了想:“鹰。
啊——哈!
一定是”
两人轻拍马匹,重新举步。
“或者是一架空中飞过的飞机”
克蕾斯大笑。
“说得对”
她说,“看起来很像去年飞往伦敦那班飞机上供应的鸡肉,只是比那好”
通常她们骑上山顶后,就会让马优哉游哉地漫步通过空地,兜个圈从另一条小径回到马厩。
但地上的积雪、天上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碧空,诱使两名少女不想这么快回去。
她们决定做一桩以前只做过一次的事——那大约是在两年多前,克蕾斯还骑着她那匹健壮的巴洛米诺巴洛米诺马:产于美国西南部,脚细长、毛色为淡黄褐色或乳白色。
小马吉卜赛时做过的事;她们将跨越山脊,进入另一座谷地,穿过树林,绕过小山沿河边的长路回去。
这意味着途中要横越一两条马路。
不过,朝圣者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镇静。
况且,无论如何,在这满地是雪的星期六早晨,路上绝对不会有太多的人和车。
离开空地后,她们再次进入林阴。
克蕾斯和茱蒂都默不作声。
山脊的这一侧长着许多山胡桃木和白杨,里面并没有较明显的山路,因此通过树枝下时,两名女孩不得不频频弯腰低头,很快地她俩和马身上就洒满了从枝头飘落的雪花。
她们沿着一条小溪缓缓下山。
零星散布的雪堆由两岸向水道悬垂,下边的溪水匆匆流过。
坡道愈来愈陡,两匹坐骑小心翼翼地移动步伐,谨慎选择它们的立足处。
格列佛被一块隐没在雪中的石头颠了一下,它不慌不忙地重新把脚站稳。
阳光斜斜地穿透丛林,在雪地上制造出一个个斑驳碎裂的图形,同时照亮从马鼻孔冉冉升起的烟云。
两个女孩一心一意只专注于下坡的路,满脑子想的只有座下双骑的感受,完全无视这些现象的存在。
她们终于穿过林缝,看见流经其下的金德河湾波光,心底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她俩原先都没想到下坡路会这么难走,直到现在,两人才总算能互视对方,咧嘴一笑。
“很棒的一趟吧?”
茱蒂轻轻勒住格列佛。
克蕾斯笑呵呵地俯身向前,揉揉朝圣者的脖子:“毫无疑问,这两个家伙表现得挺不赖,对不对?”
“它们棒极啦”
“我记得没这么陡啊”
“没错!
我想我们走的是另外一条溪岸。
照我估计,现在的位置大约是在目的地的南方一英里处”
她俩拂掉沾在衣服、帽子上的雪花,从树缝间凝目俯瞰。
树林底下是一片洁白无瑕、和缓降落到河边的草坡。
沿着这一侧河岸,两名少女可以勉强辨识出果酱工厂的篱笆支柱。
自从一条位在河流对岸,相距半英里的更宽、更直的支道由公路边开到这里以后,那条旧厂道就已经无人使用了。
两名女孩想沿原定路线回家,就必须沿着旧厂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