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语者》第一部:重创 第1章(4)
正如韦恩·坦纳一直担心的,进入占丹的马路,积雪尚未扫除。不过他很快便知道,自己用不着烦恼。在他之前,早有其他车辆行驶过这条道路,而十八个肯沃兹车的强化轮胎便借此嵌入它们的轨迹,牢牢抓稳地面。他根本不需要那些该死的链子。他与一辆反向而来的扫雪车相错而过,尽管那对他半点用处也没有,心底如释重负的他却对开扫雪车的人挥挥手,友善地按了一下喇叭。他点了一支烟,看看手表——比他预定的抵达时间还早。在和警员吵嚷之后,他打电话到亚特兰大通知工厂的人,安排好让他在早上交付涡轮机。没有人喜欢在星期六上午工作。他猜想自己到达目的地时恐怕不会太受欢迎。不过,那是他们的问题。他把另一盘葛士·布鲁克斯的带子推进录音机,开始注意找寻工厂的入口。出了林地后的旧厂道相当好走,两名女孩和她们的坐骑一踏上这条路,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比肩齐步,沐浴在阳光中。道路左侧,傍着河边的树林里有对鹊鸟相互追逐,除了沙沙的林木低语、淙的流水拍石声外,克蕾斯听到一种好像是扫雪车在清理公路的声音。“我们走吧!”茱蒂朝前方略一点头。那正是她们一直在寻觅的地方:有条铁道先和旧厂道、后和河流在此处交错。铁道已经封闭好多年。跨越河上的桥梁原封未动,横过马路的桥头却已被拆除,只剩高高的水泥护栏、一条没顶的隧道,穿过消失在转角前的道路。就在那个转角前,有一条由路基渐次升高而与铁轨同样高的陡峭小径,女孩们必须经由那儿上桥。茱蒂带头先走。引导马匹踏上小径。格列佛走了几步,裹足不前。“走哇,小伙子!没问题的。”那马儿轻刨积雪,仿佛在测试路况。这一次,茱蒂改用她的鞋跟催促它了。“喂,懒骨头,快点走啊!”格列佛不再坚持,重新举步往小径上爬去。克蕾斯留在底下的马路上留神观看。她隐约感到公路上的扫雪车声音似乎更大了。朝圣者倒伏双耳,克蕾斯伸手轻抚它汗涔涔的脖子。“还好吗?”她朝茱蒂喊。“没问题!小心通过。”事情发生在格列佛快到达铁路路基顶端时。克蕾斯已经催动朝圣者,尽可能丝毫不差地踏着格列佛的足迹,不慌不忙地慢慢前进。走到一半,她忽然听到格列佛的蹄铁踩到坚冰、发出刺耳的嘎扎声,茱蒂惊慌得失声大叫。假使这俩女孩最近曾骑马到这里来过的话,就会知道自从今年夏天起,现在所爬的这面斜坡被一条缺了口的暗沟流贯,此刻隐藏在松软的雪毡之下的是一层百分之百的坚硬寒冰。格列佛在踉跄中试图用后脚找到稳固的着力点,踢起一阵四散的雪花和碎冰,却因四只脚都无法牢牢站稳,整个身体后半部猛往下一挫、滑过斜坡,以致腹部结结实实地跌在冰面上。它的一只前腿向旁偏滑,单膝落地,依旧止不住滑势。茱蒂被往前一抛,一只脚脱离了马镫,哇哇大叫。但她仍抓住马脖子,同时对克蕾斯高呼:“快闪开,克蕾斯!”克蕾斯呆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血液在里头轰轰乱响,两眼木然仰视那慌乱的一幕。但在茱蒂的第二声呼喊响起后,她立即回过神来,试图掉转马头,驱策朝圣者下坡。在惊吓中,朝圣者猛力拉长脖子与她顽抗。它向旁边移动几小步,扭着脖子往坡道上张望,脚下一滑,紧张得发出几声长嘶。这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在洛列佛下滑的路线上,克蕾斯尖叫着拼命扭扯缰绳。“朝圣者,快,快走!”在格列佛撞上她们之前那瞬间的寂静里,克蕾斯明白了她脑子里轰轰不绝的声响绝不止是血液的冲击。扫雪车不是在公路那边。如果是的话,声音不会这么大,绝对是在更近的地方。这念头在遭受格列佛臀部剧烈冲撞的那一瞬间登时无影无踪。格列佛像部推土机般强行铲入,冲向朝圣者的肩膀,撞得它直打转。克蕾斯感觉自己被向上一提,脱离马鞍,朝坡道上飞去。要不是她一只手摸到另一匹马的臀部,必定会像茱蒂一样摔下去。但她始终奋力坚持,在胯下的朝圣者往坡道下滑去时,她一把紧揪住它光滑的鬃毛。这时,格列佛驮着茱蒂从她的身旁掠过。克蕾斯眼睁睁地看着她像被抛掷的洋娃娃般甩向马尾巴之后,紧接着陷在马镫里的那只脚“咔嚓”一声,被抛飞起来的她又顿然一挫,狠狠地被往回一扯。茱蒂的身体向上弹起,抛向一旁,在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上冰地的同时,踏在马镫里的那只脚又是一扭,卡在里头不能挣脱,于是整个人都被强拖着走。在一阵激烈狂乱的纠缠中,这双人双骑飞也似的冲下马路。韦恩·坦纳一出拐角便看见了他们。果酱厂的人料想他的车会从南边开来,根本没想到要告诉他还有一条偏北的旧支线道路,因此韦恩在看到转弯后便直接将车开了过来,他发现肯沃兹的车轮行驶在没有车辙的雪面上时,稳定性似乎不下于刚刚在公路上的情形,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等他绕过转角之后,便看见大约位于前方一百码左右的水泥桥壁,同时在两壁的视线范围内,稍远一点的视野中,有只动物——一匹马——拖着一样东西。韦恩一阵反胃。“搞什么鬼。”他踩下刹车,但是不敢太用力。因为他知道一旦踩得太急,所有车轮都将锁住,只好操纵方向盘上的自动卸货车车阀,试着摆脱拖车车尾的刹车控制。他根本感觉不到它的作用。若不是及时用手掌猛力一拍挡杆、踩住双离合器,整辆车子真会被齿轮带着往下冲去。刚刚车子开得太快啦!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马变成两匹了,其中一匹背上还坐着个骑士。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不离开这条该死的马路?他的心怦怦剧跳,汗水冒个不停,在猛踩刹车、猛推变速杆之余,一段咒语般的旋律通过他的脑海:控制方向,维持一挡!控制方向,维持一挡!但桥梁的影像却一下子就撞入视线。老天,他们听不到他的车声,看不到他接近吗?她们看得到,听得到。即使是摔落到地上做垂死挣扎的茱蒂,在左颠右撞、凄厉尖叫着被拖过雪地的当口,也能看到卡车如飞而至。她的大腿骨在跌下来时就已经摔断了,滑到马路上这一段距离里,两匹马又相继踩过她的身体,压断了肋骨,还踏碎了她的一只小手臂。格列佛在第一次绊倒时就撞破一个膝盖、撕裂了脚键。在踉跄摇晃、腾跃奔窜,奋力想摆脱这持续勾着腰肋的东西之际,痛楚和恐惧充满它的脑海,显现在它的眼中。克蕾斯一上马路就望见那辆卡车。无论如何,她努力不让自己掉下马背,现在她得设法让大家都赶紧离开马路。要是她能够抓到马缰绳,就能够牵着马,把后面的茱蒂一起拖到安全的地方。但朝圣者的表现和格列佛一样浮躁,两匹马都不断疯狂打转,加深彼此的恐惧。克蕾斯使尽全身力气扯住马嚼子,暂时引起了朝圣者的注意。她指引它后退到格列佛身旁,险象环生地探长身子,伸手去抓格列佛的鞍辔。它向旁避退,但她亦步亦趋,拼命伸开手,直到自己都觉得快脱臼了。就在五指将要摸到马鞍时,卡车上的喇叭声大作。韦恩看见那两匹马听到喇叭声之后同时蹿起,这才首次看明白挂在那匹空骑旁的是什么东西。“我的妈!”他大声嚷嚷,同时发现车子的运转不够灵活。他开的是一挡,而桥和马匹正飞似的迎面冲来。如今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踩住牵引机的刹车器。他喃喃默念一小段祈祷文,并用更大的力气去踩住底瓣(凝缩器与排气管间的活门)。一时间,这似乎产生了作用,他可以感觉到驾驶座底部的车轮卡得紧紧的。“很好!”紧接着,十八个车轮戛然静止,韦恩感到这整整四十吨重的铁皮钢骨的命运已脱离自己的掌握。肯沃兹完全无视于他对车轮的控制,堂而皇之地加速度滑行,蛇行地冲入桥口。这时韦恩倒成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座下的车厢弯出的一侧碰上水泥墙。一开始时还只不过瞥见一点擦撞的火花而已,后来负载重物的拖车车肩跟着冲过去,顿时撞出一阵凿墙破壁、天崩地裂的巨响,震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