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回(5)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贾午面无表情地哼着小曲打开房门。室内的空调仿佛已足足开了一上午,阴凉阴凉的。贾午依然穿着那件青黑色T恤衫,饭菜摆在桌上显然已经多时,我注意到嫩绿挺实的笋丝有些蔫萎了,一盘里脊肉丝上的淀粉凝固起来,锅里的米饭表皮也有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硬痂。你出去了也不说一声。贾午似乎有些嗔怪地说。他显然已经吃完了,回身拿起一只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坐到沙发里,一条腿悠闲地在木板地上颠着,那缺乏阳光的膝盖白晃晃地闪闪发亮。桌上的饭菜让我心里发软,也把我一路上盘桓在脑子里的诘问挡在嗓子眼儿冒不出来。我先是不动声色,故意磨磨蹭蹭到卫生间洗手用厕,把水龙头里的水弄得哗哗啦啦响,半天才出来。坐到餐桌前,我一边吃东西,一边等贾午主动说点什么,期待他透露些蛛丝马迹。可是,他却一手拿着报纸,一手举着剪刀,盯着报纸上的什么消息,没话了。我终于抑制不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你一直在家里吗?是啊,我在家里看报纸,鹤岗南山区鼎盛煤矿瓦斯爆炸,四十四名矿工遇难。一架苏丹的货机在圭坛葛拉地区一头扎进了一片鱼塘。美国得克萨斯州水灾汹涌,一转头的工夫,家就没了……我似乎有点不死心,打断他的话:你整个一上午都没出去过吗?当然。出去有什么好玩的呢?贾午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摞剪裁下来的小报丢在餐桌上我的饭碗旁。你看看吧,他说,全世界除了闹灾荒,剩下的人就都在闹离婚呢,多么幼稚的人们啊!他们肯定以为生活还有什么奇迹在前边招手呢,我们是多幸运啊!贾午说着站起身,打了一个响亮而快乐的饱嗝。从我身旁走过时,他甚至在我的脸颊上亲昵地拍了一下,然后哼着小曲进里屋睡觉去了。人家是过日子,贾午简直就是睡日子。除了睡觉,生活就剩下了观看。仿佛睡眠就是挡在我和贾午之间的一面看不见的墙,无论什么情况,只要睡完觉就烟消云散,不存在了。我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我抬头看了看壁钟,壁钟的指针停在七点五分上,不知是早上的七点五分还是晚上的七点五分,那只无精打采的钟摆像一条喑哑了的长舌头,不再摆动,不知已停多久了。我忽然觉得,时间日新月异,飞速流逝,可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却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休止符之中了,一个多么无奈的休止符啊!在这个休止符中,钟表的指针消失了,成了一个空洞的圆盘,仿佛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身体里的另一只表盘——心脏的怦怦声。周一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穿上毫无特色却合体得丝丝入扣的办公室衣服,头发也像往常一样微波荡漾地披在肩上,整个人就像一份社论一样标准,无可挑剔又一成不变。然后,坐班车去上班。在机关的班车上,资料情报员小石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中年妇女们叽叽喳喳说笑着。汽车刚刚启动,小石忽然就回过头,一双大大的苍白的招风耳带过一缕凉凉的晨风。他冲我诡秘地一笑,又戛然收住,神秘莫测地说:其实,你把头发绾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小石又在故作高深地没话找话了。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除了周末去城南那一次,我并没有在单位里绾起过头发呀。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猛然一闪。班车在来来回回重复行驶过无数趟的马路上前行,发出一声沉闷的痉挛般的喇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