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联时期(1)(图)
1927年5月,鲁迅只身返京省亲。年前,他就接到“老太太的命令”,但因为陷身斗争,无暇他顾,再者恐怕同许广平的关系有关,便一直拖延着。而今,“害马”已经怀孕,他不能不把两人同居的“秘密”向家人公开了。在北京逗留的大半个月里,鲁迅在燕大,北大,以及两所师范学院里一共做了四次讲演,很出了一下风头。讲演的内容有新文学问题,妇女问题,还有其他的社会问题和文化问题。他讲话时总是处处联系着个人过往的斗争经验,执著于记忆中的创痛,“照例从成仿吾一直骂到徐志摩”,如他写给许广平的信中所说。他强调政治先行,强调改变社会经济制度的根本意义;相对于“阶级斗争”,提出“同级斗争”这一特别富于民族文化内涵的概念。他的意见是,应当及早消除普遍的“互斗”现象,致力于阶级的抗争。由于思想的魅力,他每到一处,听众如潮。在北大讲坛,因为拥挤,他不得不通过后台走上讲坛。还有报道说,青年看到讲演的海报,奔跑相告,争先恐后,以致一度使周围一带的警察受惊。鲁迅先后三次前往未名社,同曾经一起战斗过的青年朋友晤谈,又特意到西山疗养院去,看望了重病中的韦素园。此外,他还访问了几个教育部里的旧同学,得悉因有学校拟留他教书,遂使一些教员惴惴危惧的消息。往日的北京,已经变做北平,然而,城市非但不见进步,反而日见停滞和颓废。感慨之余,更加坚定了他在外“漂流”的决心。返回上海后,第一件事是同老板李小峰打了一场版税官司。虽然,官司以鲁迅获胜告终,但《奔流》也因此失去经济上的给养而夭亡。由于这场官司,林语堂同鲁迅在一次晚宴上起了争执,终至友情破裂;究其实,在思想倾向上,两个早已是分道扬镳了。9月,海婴出生。从此,在精神上不免多出了一种负累。过份的关怀就是负累。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孩子也能给他带来少有的欢愉,但是并不能减少他的隐忧;这从后来关于转地疗养的通讯,从遗嘱,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孩子的爱是感人的,《自嘲》诗里有一联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至今为人们所传诵。他的《答客诮》,作为父亲的自画像,更是传神: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于菟。国民党在形式上统一中国之后,政治控制日益严密。党中央高踞于国家之上,党政不分,从军队直到所有的群众团体都成了党的御用工具。1928年8月,蒋介石宣布:在“全国统一”的形势下,应进行“巩固国家基础”的工作,从“军政时期”进入“训政时期”。次年1月,国民党中央颁布《宣传品审查条例》,规定凡“反对或违背本党主义政纲政策及决议案者”,均为“反动宣传品”,应予“查禁查封或究办之”。3月封闭晓山书店,8月封闭创造社出版社,上海几所学校也遭到查封。10月,国民党政府动员全**政机关,一致行动,严密查禁进步书刊,“以遏乱源”。自由,民主和人权公然遭到践踏,**秩序代替战争和混乱。中国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1930年2月,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在上海成立。鲁迅同青年朋友柔石一起出席自由盟的成立大会。在这个知识者群体秘密召开的会议上,他没有正式发言。他向柔石的朋友,会议主持人冯雪峰表示说,他是不赞成这种方式的,但同意发表一个宣言。但当发起人名单正式发表的时候,他却同郁达夫一起,成了领衔的人物了。接着,上海又成立了20多个分会。自由盟敦请鲁迅等出席系列讲演活动,宣讲自由的真义。他先后做过几次讲演,都是讲说文艺和美学,是自由的边缘主题,并没有进入组织者指定的中心;然而,通过他特有的策略和方式,却成了自由和人权的最出色的宣传家。可是所有这些,都骗不过嗅觉发达的“文探”。他们跟踪自由盟的活动,利用党国的传媒,诽谤,漫骂,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文章,最恶毒的是,强调“以党治国”而否定自由盟存在的正当性,目的在于鼓励当局采取镇压活动。果然,国民党政府下令上海各校禁止自由盟派人来讲演,并通过巡捕房,秘密逮捕主持人。浙江省党部得悉自由盟的情况之后,随即呈请南京当局通缉“堕落文人”鲁迅等51人。起初,鲁迅并不以为意,仍照常出入内山书店;后来经过许广平和友人的再三规劝,才不能不在书店的假三层躲了起来。除了柔石,冯雪峰,郁达夫等有限的四五个朋友之外,他不敢公开寄寓的地址。每隔几天,许广平便抱海婴去探望一次;偶尔外出,还有人跟踪。这种境遇,既是禁闭,也是流亡。他写信给章廷谦说:“半生以来,所负的全是挨骂的命运,一直听之而已,即使反将残剩的自由失去,也天下之常事也。”但他仍然珍惜这仅有的一点“残剩的自由”。避难期间,他曾数次觅屋,后经内山介绍,于5月中旬进入北四川路公寓。为安全计,他只好在门上贴上写有“内山完造”字样的纸条。几乎在自由盟成立的同时,一个左翼文艺团体宣告成立。中国**为了有效地反对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政策,决定争取鲁迅,并且通过鲁迅形成一个有影响的外围组织。一方面,阻止党员停止攻击鲁迅,派遣潘汉年作为中宣部联络员,传达中央有关指示,开展组织的筹备工作;另一方面,让冯雪峰出面,说服鲁迅加盟。在当前,任何反对政府的行动,都是他愿意支持的,何况是青年文学团体。他表示愿意接受“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名称,以及一些他认为无碍于他单独战斗的原则。他说,他不一定参加左联的筹备小组的工作,挂名可以,但不能每次会议都参加。筹备会议公认鲁迅的盟主地位,曾经考虑在组织内部给予他以类似“委员长”“主席”的“头衔”以示尊重,他一概谢绝了。在有关发起人的名单问题上,他同这群未来的伙伴也存在着意见分岐。他提议应当加入两个人,即郁达夫和叶圣陶;前者被勉强接受了,而后者仍然遭到拒绝。对于这种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关门主义的作法,他是不满意的。至于参照苏联“拉普”和日本“纳普”的宣言拟订的纲领,大约鲁迅从总体上看出了由创造派保留下来的脱离现实和惟我独尊的倾向,也就不拟修正,只是看后缓缓说了一句话,算是表明态度:“反正这种文章我是做不出来的,就这样罢。”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