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亡与启蒙(5)(图)
《文学》第三期同期刊登了鲁迅、伍实的来函,以及编委会的复函。
伍实在函中作了解释,承认没有侮辱或奚落之意,希望能够消除误会。
编委会的复函公开了傅东华的名字,对发表伍实文章作了说明,末了表示歉意,希望取得鲁迅的谅解。
1933年临近结束的时候,上海文坛还有一场引人注目的论争,围绕《庄子》与《文选》问题,在鲁迅与施蛰存之间展开。
9月29日,《大晚报》副刊《火炬》登出施蛰存填注的书目,一共两项,在“欲推荐给青年之书”
一格写着:《庄子》,《文选》(为青年文学修养之根基);《论语》,《孟子》,《颜氏家训》(为青年道德修养之根基)。
《大晚报》固然是对他攻击最烈的一份报纸,但类似的书目,同他十年前回答《京报副刊》的“青年必读书”
的意见正好相反。
中国的事情总是翻来覆去。
鲁迅不禁因此联想到发生在青年中间的许多复旧现象:学写篆字,填词,自刻古式信封,把新诗写成方块,等等。
这些新青年,进的是学校,丝毫没有沾染过八股毒,怎么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再想起光绪末年的所谓“新党”
,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学外文,看洋书的那种进取之态,不免感慨系之。
鲁迅用“丰之余”
的笔名,写了《重三感旧》一文,并加了一条副题:“一九三三年忆光绪朝末”
,前后比照,突出地显示历史倒退的现象。
内容也如此,旨在证实“新式青年的躯壳里,大可以埋伏下‘桐城谬种’或‘选学妖孽’的喽”
文章批评的是一大队遗少群的风气,并非为施蛰存而发;施蛰存当然认为是针对他的,于是起而辩难,并且一直纠缠不休。
鲁迅也韧得可以,回敬的文章不下半打,称之为“洋场恶少。
继《“感旧”
以后》上下篇,以及《扑空》、《〈扑空〉正误》、《若“兼示”
》之后,他又以不同的笔名,写下《反刍》、《归厚》、《难得糊涂》、《古书中寻活字汇》等。
至此,论争才算告一段落。
双方论争的一个重大触点是:如何看待五四传统问题。
鲁迅从思想革命和文学革命两个方面进行统一考察。
他向来看重思想革命,而把语言当作思想的载体。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从批评刘半农到施蛰存,回到继续“为白话战斗”
的话题,至于思想道德方面,流传了千百年的孔孟之道,以及《家训》中的“颜氏渡世法”
,难道是适合当今这个急剧变化的可生可死的大时代的吗?所以,鲁迅必须站出来,充当保卫“五四”
的狙击手。
在论争中,鲁迅并不专用力于施蛰存身上,他使用惯用的“春秋笔法”
,旁及第三种人,胡适“放下官印,立地成佛”
而终于又“放下念珠,立地做官”
的人,还有谣言文学,以及二丑艺术等等。
因为讽刺的犀利,以致最后连文章也发不出去。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次论争消耗太大了,本来是无须动太多笔墨的。
在致姚克的信中,他写道:“我和施蛰存的笔墨官司,真是无聊得很,这种辩论,五四运动时候早已闹过了,而现在又来这套,非倒退而何”
直到1935年,施蛰存还写了《“不得不谈”
的〈庄子〉与〈颜氏家训〉》,为复古主义辩护。
此外,还写了《服尔泰》、《“杂文的文艺价值”
》等文,算是对鲁迅放了一通暗箭。
鲁迅没有从正面给予回击,他本来便认为施蛰存此举在于“取悦当道”
,但当他确信施蛰存也当了“检查官”
,同“第三种人”
在一起,并且发表一些反苏的论调时,这才轻蔑地提到他的名字。
在私人通信上,则称之为“卑怯的叭儿”
,足见愤慨之深。
这时,文坛日益复杂化,事件不断发生:献检查之秘计,施离析之奇策,起谣诼兮中权,藏真实兮心曲,立降幡于往年,温故交于今日……对鲁迅来说,最先有《中央时报》的讨伐,接着有《时事日报》,后起的则有《大晚报》和《大美晚报》的合伙的讨伐。
此外,还有《社会新闻》,《微言》,等等。
鲁迅成了众矢之的。
1933年末,他曾预言:“恐怕会有检查制度出现”
果然,次年2月,国民党中央党部下令禁止100种文艺和社会科学书籍,以及76种期刊的出版和发行;3月,特别市党部相应发出查**刊的密令。
鲁迅的著译,均在被禁之列。
5月,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成立。
这是专司文化暗杀的机关。
许多作品,都在这里遭到肆意的删改、禁止、没收,而且不许声明,像衔了麻核桃赴法场一样。
比较捣毁上海良友图书公司、神州国光社、艺术电影公司等文化机关的暴力行为,分明是一种暗暗的死。
1934年末,鲁迅又预料,当局又要“另结新样的网”
了。
然而,事态变化的迅速与严酷,又远远超乎意料之外。
真是无法可想。
鲁迅过去的老朋友林语堂,继《论语》之后创办《人间世》半月刊,提倡幽默小品。
对于幽默与讽刺,鲁迅曾经指出两者之间的区别,力倡写真实,肯定作者介入现实斗争的热情。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翼下的微风文艺社澄清党政机关严厉制裁“鲁迅林语堂两文妖”
,居然把两人的作品捆到一起,然而,在左联内部,在批评《人间世》的同时,也对小品文取一律扫荡的态度:甚至特地开了会,公开提出反对写杂文,要写“伟大的作品。
这是鲁迅意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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