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胶囊上篇第一部分(9)
基座的边缘有一圈10米高的玻璃墙。很厚的混合玻璃,但并不影响人们隔着向下眺望。从那里,可以看见一大片生活区。像一个机器内部的复杂结构,一张古代炼金师的实验桌。大大小小的管道在一个个上上下下错落有致的橄榄型的住宅舱里穿梭。很密集的人口。也没有公园。单调的节节管管像一个仰躺着的被剖开腹腔的巨兽铺向远方。他记得上次叶红来时他们也到过这里。她似乎喜欢这儿,觉得很空阔,很壮观。在她那一层,人们住在一栋栋独立的小别墅,没有这些怪东西。而且那层的面积也小得多,可以看到边境。“住这层也有住这层的好处嘛。”她说。她说过很多次。他们还顺着基座的边缘走了一段,她情绪不错,东张西望,有时像只小鸟一样飞来飞去。“她其实也有50多岁了。”他想。不过有些人只要身体不老,心是不会老的。现实永远侵蚀不了他们。有时看叶红,他会觉得是在看一个小姑娘独自快活。其实他们俩的年纪差不多,她只比他小几个月。仿佛相爱之后,他就开始迅速成熟,随后慢慢变老,而她却一直年轻。爱或许就是这样,它让男人变老,让女人青春常驻。他时常回忆爱上叶红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星期天背着书包到处逛的日子。那时的他仿佛是干净的。他心里没有爱,也不理解世界,懵懂地过着属于他的生活。即使有空洞无为的时间,也不会引起过多自责。偶尔快乐,偶尔痛苦。不时泛起一阵莫名的空虚,浅浅的快意——对着落下去的夕阳,或是一股四月的柔风。这些情感都是干净利落的,像一盒还未打开的冰激凌,一群阳光下热闹的鸭子。他不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也不想它们将会飘向何方。他什么都接受,什么也不在乎。自由地背着书包,走他的路,去他想去的地方。河水很深,但能见底。他在河边慢慢地走。看见几个“新人”——“塔后时代”出生的人。穿着橘红色的衣服,正低声聊些什么。从外貌看,他们没什么不同。都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儿。区别在衣服的颜色。HH-1082-CU-9000层的服装是统一发的,“塔前时代”的人穿深褐色,“塔后”第一代“新人”穿橘红色。第二代是淡黄色。式样可以自己选。王明一直穿一件双排扣的风衣,配有一顶帽子。不过他不喜欢帽子的式样,戴上就像个过去西部片里的落魄的牛仔,所以一直把它塞在衣兜里。衣服的材料和过去的也完全不同,不会脏,不用换。内衣还可以控制适宜的温度,没有分量,即便穿着游泳也不觉得有阻碍,就像多了一张皮。对于像他这样懒惰的单身汉来说,这身衣服再合适不过了。走过那些“新人”时,他们望了他一眼。那是一个轻蔑、不屑的眼神。从这个眼神里也可以推测出他们的年龄,不到30岁,外表和实际相仿。出生在这一层,当然对这层的“旧人”不屑一顾了。的确,一个人的出生不应该算是自己的责任,他们可能还有更好的前景。他们还年轻,可以噌噌噌地向上爬,去上层。这里只是他们的出生地、起点,梦想才是一个人的终点。年轻人都是一样的,老了后才会有区别。当**像过去赛犬比赛时诱惑狗奔跑的电兔子般不见了踪影时,比赛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来的事就是慢慢习惯,习惯自己的地位,习惯自己的处境。老人没有过多的**,也讨厌为那些东西搅乱他们的宁静。心已经衰落了,只靠一点残留的记忆生活。王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了。有一次他问叶红,问她觉得他是不是老了。她笑了笑回答:“如果你老了,我不是也老了么?”“不,我觉得你还很年轻。”王明老老实实地说。他记得她马上“嘻”地笑了一下,像个小傻瓜。“从年纪上看还没彻底老透吧?”她笑着说,“况且在这个时代?你还和30年前一模一样。不过……”说着她顿了顿。他知道往下她要说什么。“不过你一直是个古怪的家伙。”他接口。于是她又笑起来。叶红一笑就不会停,弯着眼睛咯咯地笑,连毛孔里都透着笑意。他记得不久前,她还笑着问他是不是要个孩子。对此他马上拒绝了。在他看来,婴儿的诞生并不像养只小动物那么简单。它将延续一段无谓的痛苦。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个错误,或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事件。既然想到这一点,就不愿再去添麻烦。他们的麻烦本来就不少。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她更笑得无休无止。“你太可爱了,我的老头子!”她笑得喘不上气。他也搞不清她是不是认真的。倘若回到过去,他或许会同意,或许还会浪漫地想到孩子是“爱的结晶”。不过现在的王明更安于一个理智的世界。他知道多一份爱就多一份惦记,而仅仅习惯惦记她就用去他近半辈子的时间。生孩子就如开始另一场恋情,对于50多岁的他,这未免太沉重了。他还记得20多岁时他们是怎么相爱的。“应该从大学开始吧。”王明在河边找到了一张空椅子,坐下。望着平如明镜的河水,慢慢点燃了一支烟。进了大学后有军训。王明读大学的地方很热,站军姿时他看见别人衣服的背面不时出现一块块汗渍,一段时间后,那里就泛出白色的盐沙。他想他也是一样的。有时刮来一阵大风,古旧的操场就飘起漫天的尘土,扬得他们一脸的灰。休息时,会抬出一只装满水的铅桶,渴急的人就像蜂群一样围上去。他不爱挤,就忍着。散训后,他总能从嘴唇上揩下一点血。他们的一天大约是这样的:很早起,穿上不许洗的衣服,整队。早饭。吃早饭时,一些人的眼睛是闭着的。接着是上午的训练,走正步,或是站着,一直到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接着有两个小时的午休,他总是快快地扒几口饭,随后跑到操场边的树阴下躺一会儿。然后是下午,晚饭,晚上。直到深夜才散。一天还未结束,他们还得跑着去抢不多的几个水龙头冲澡,将内裤洗了晾上,这才躺下,迎接一个闷热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