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娘便赶紧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套衣裳并鞋袜配饰,分两个包袱包了,正要送出去,却又从桌上盘子里拿了几样点心瓜果,用油纸包好,放在包袱之中,最後让李嬷嬷拿了赏钱一同送了出去。
汤玉瀚足足过了五天才回来,见了云娘先拉了她的手上下左右地细看,「这几天可受了什麽委屈?」
云娘笑盈盈地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确实很好,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大家都冷着她之外,可她不说,倒是见他身上略有几点湿渍,奇怪道:「怎地将衣裳打湿了呢?」
汤玉瀚轻笑,「外面下了雪,屋子里热,可不是就化了。」
云娘在江南极少见到雪的,进京路上虽见两岸有残雪,却没有正逢下雪之时,闻言便生了兴趣,「我们出去看雪吧。」
汤玉瀚也道:「正好,这院子未免太小,我们换到我先前的院子,就一路赏雪过去。」说着拉了云娘就要走。
云娘一听倒不肯了,她宁愿住在芍药苑,「只我们两个,这几间屋子还不够用?且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正是为我们准备的,就不要再动了。」又道:「赏雪在哪里还不成?你刚从外面回来先歇一歇。」
汤玉瀚略一犹豫,便也不坚持,只让云娘戴上昭君帽,披了披风,然後将窗子打开,看那雪像盐粒子般地疏疏稀稀飘下。
云娘看着觉得没趣,不想出门,「都说北地的雪大,如今看着也没什麽。」说着就叫人关了窗子。
「今日阴了一天,夜里雪一定会变大的,明日早起你再看就知道了。」汤玉瀚便向下面的人道:「要了水我先洗一洗,然後传饭进来,今天要早点睡,明日一早我们去赏雪。」
李嬷嬷赶紧带人下去催了。
云娘问:「今天才回来,不用去拜见长辈们吗?」
「我回来时先去了祖父那里,已经请了安,明日再带你去拜见。眼下公事交割完毕,正可以在家里歇上几天。」
云娘一听,不由自主地笑了。
汤玉瀚心中一动,将云娘抱在怀里亲了又亲,道:「衙里的上司们倒是没有为难,本以为可以早些回来,可是皇上忽然又要问截下来那船锦的事,便不能走了,一直在部里等到里面传话进去,回了话才回家来。」他叹了声气,「真是煎熬。」
云娘觉出他的意思,却只道:「我不要紧的,家里什麽都比先前在江南时的好,我正是享福了呢。」又见他已经换了带去的衣裳,便问:「这几日你在哪里住的?」
「部里都有当值的地方,尽可以住的,」汤玉瀚说了便笑,「那天晚上我正有点饿了,便将捎去的点心都吃了,倒胜过在外面买的。」
「本来想每日给你送些饭菜去,後来李嬷嬷说你未必喜欢,又怕太张扬了,别人见了不好,才没有送。」
在汤玉瀚看来,云娘说的都对,「正是如此,衙门里事本就多,又有许多候着办事的人,少一事总要比多一事强些。」
正说着,水已经抬了进来,汤玉瀚洗了并换上家常的袍子坐在椅子上,云娘在一旁帮他擦头发,就有一个婆子带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婆子笑着对汤玉瀚道:「侯爷赏六爷两个服侍的人。」又向那两人道:「蕙莲、蕙菱,你们赶紧过来给六爷行礼!」
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上前跪在汤玉瀚面前,叩下头去。
云娘分明感觉到那婆子斜了眼角看自己,心里虽气,可毕竟是替祖父传话的人,也不好怎麽样,只低头继续给汤玉瀚擦头发。
不料汤玉瀚却道:「云娘,你是六房的奶奶,家里丫头怎麽安置正要你发话呢。」
云娘听了,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了过来,自己是六奶奶,正应该拿出样子来,既然说是来服侍的,那就真当丫头使唤即可,也顺便给那些不安好心的一个警告,遂连眼皮都没抬,唤李嬷嬷道:「嬷嬷,昨天听你说院子里洒扫的人还差两个,将她们带下去吧。」
李嬷嬷这两日也颇知道六奶奶的脾气,柔的时候再柔不过,可是真到了该刚的时候可是十分强硬的,她上前应了,向那两个美人道:「听见六奶奶的吩咐了吧,跟我下去安置。」
那两人倒没说什麽,进来的婆子却拦住道:「她们可不是粗使的,是侯爷……」
汤玉瀚一眼看过去,那婆子便住了口,退到一旁。
汤玉瀚站了起来,向外面道:「饭怎麽还不送来?」
李嬷嬷方才出门,闻言转头回道:「六爷,已经命人去厨房催了。」说着又推了那婆子走了,「白姊姊,听雪轩事情多着呢,哪一件不要你张罗,你这一出来,指不定那边又有人找呢。」说着两个人都走了。
再无其他人,云娘踮起脚在汤玉瀚的唇上香了一下,「算你聪明!」
「那是自然!」汤玉瀚就势将人按在胸前,「一会儿怎麽谢我?」
不想云娘此时却笑道:「本就是你家里生出来的事,倒要我帮你安置人,你谢我还差不多,我才不谢你呢!」
汤玉瀚原以为自己甚有功劳,正觉得怡然自得,眼下却无话可答,「京城里就是这样的风气,不只长辈们会赐人,就是同僚们有时还会相互赠送美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娘果然道:「我见你们家里年轻的女孩也太多了,昨日我在花园子里就见一位少爷跟她们调笑,风气实在不好。你可不许与她们在一起说笑玩闹的!」
汤玉瀚见云娘正言厉色的,便知她这两日一定一直想着此事,今日偏又遇到祖父送人来,因此特意来嘱咐自己,也正色道:「我才不敢,只怕你生了气回江南嫁别人呢。」
那日云娘是曾用这话来气汤玉瀚,如今又被他还了回来,自然不依,正要闹将起来,饭却送了进来。
李嬷嬷带着江花和如蓝一一摆开,正是平日的例,便又让人去催,「爷的菜怎麽还没送来?」
云娘担心汤玉瀚这几日没吃好,恰好头发已经半乾,便帮他挽了起来,又拿筷子给他夹菜,「谁的菜还不是一样?你先吃些吧。」
汤玉瀚果然是有些饿了的,闻言便坐下,吃了半碗饭,突然想了起来,「我让家里做些江南菜,怎麽都没有?」
这两日确实没见过专门做的江南菜,云娘便道:「这些也不错了,我尝着还好。」
恰好厨房那边送来几个捧盒,「爷要的江南菜送来了。」七八道还冒着热气的菜摆在桌上,八宝葫芦鸭、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乾丝鸡汤……色香味俱全。
云娘便见汤玉瀚的脸色变了,其实她也觉得差距太明显了。
什麽东西都怕比较,先前云娘已经觉得落入了富贵窝里,每日的菜有肉有鱼,做得又精致,就是盛放菜肴的杯盘也都极漂亮,但与这次端上来的放在一处,却立即被比到了地底下,就连先前那些描着金边的杯盘碗碟在如今莹白素静的瓷器衬托下也显得俗不可耐。
这样的感觉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这才是下马威,不声不响地早摆出来了,只是自己先前都没看出。
但云娘赶紧按住汤玉瀚道:「不许生气!」不知为什麽,明明在盛泽镇非常淡定的一个人,回了武定侯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一点小事便恼成这样。
汤玉瀚本是要起来,但被这只小手一按,果真没有动,却冷笑一声,「我再三交代了,却不肯听,那就等着吧!」
汤玉瀚回来便会替自己做主,云娘焉能不知?且在她看来,菜品的事远不如方才送美人的事重要,见他生气更是早就释怀了,她给汤玉瀚倒了一碗乾丝鸡汤,又怕他不肯吃,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我觉得这厨师请的不错,这道菜做到这样十分不容易了。」又递过去,「你尝尝怎麽样?」
汤玉瀚果然接过喝了汤,然後便笑了,「傻云娘!」
云娘知道他是明白自己意思的,也笑了,「原来的菜就好,新送的更好,我们只管吃喝,生气的才傻呢。」
「这麽说你是最聪明的了?」
「那当然。」
汤玉瀚轻笑,「我不气了,与他们生气还真是不值,等着看我收拾这起子小人。」
「你又要闹什麽,好生地歇一歇吧。」
汤玉瀚推了碗道:「在外面住了几日,今日是要好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