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这歇一歇听在云娘耳朵里,马上便听出不同的味道来了。两人平日总在一处的,骤然分开,她亦十分地想念,且她新到一处,虽然撑着不说,但心里自然是寂寞的,只是现在不比过去,屋子里时常有人,也不好似平日那样亲近,便又夹了两样好菜给他,「再多吃点,在外面一定没吃好。」
待撤了饭桌,再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早早熄了灯。
小别胜新婚,且又换了住处,先前的床也不如现在的炕宽大,怎麽滚都方便,且又十分温暖,汤玉瀚便觉得十分地欢畅,笑叹,「京城的火炕果真好!」
云娘啐了他一口,「明日让人看到处都皱了,岂不笑我们!」
「谁又敢笑!」汤玉瀚亦感觉出她初入大宅门的怯意,便教她,「不要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云娘正一直这样给自己鼓劲,现在听了汤玉瀚的话,自然更觉得有了底气,与他闹起来不觉也肆意多了,「果然这炕也有好处……」
【第四十五章砸厨房为妻撑腰】
一夜好眠,云娘醒来时正伏在汤玉瀚的怀里,见他睡得香,恐扰了他,便一动也不动,只静静地看着。
汤玉瀚生得极好,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又大又亮,最配得上称「剑眉星目」,如今正闭着眼,却见黑黑的睫毛合成一道半月,在晨曦中还留下些许阴影,让云娘爱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上前亲上一口。只是怕惊醒了他,她一动不动地数着他的睫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一根、两根、三根……
才数到五十二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隐约可听到「厨房」二字,接着便是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呵斥——
「什麽大事,爷和奶奶还没醒呢。」
此时汤玉瀚便将眼睛睁开,正把云娘数的数打乱了。
「醒了?」汤玉瀚一睁开眼就见云娘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笑问:「你早就醒了?」
云娘应了一声,正要起来,却因为刚刚硬撑着不动,半边的身子都麻了,不由「哎呦」一声。
听汤玉瀚问缘故,云娘只道:「这边有点麻,你扶我起来。」
汤玉瀚却不扶,「忙什麽?我先帮你揉揉。」
揉了几下果真好多了,云娘见他一双手已经又胡乱摸了起来,怕李嬷嬷等人进来看到,总是不好意思,忙道:「赶紧起吧,我想看看是不是真下了大雪呢。」
汤玉瀚便笑,「果然是一场大雪,足有一尺多深。」
「你怎麽知道?」
「我自然知道。」
云娘只当汤玉瀚与自己玩笑,起来穿好衣裳便打开窗子,一股寒风猛地吹了进来,夹着清冽的气息,银色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定睛一看,原来目所能及到处都被大雪盖住了,就连那乾枯了的树枝,上面都积了一寸多高的雪来,甚是可爱,哪里还能在屋子里站得住,便要出去,「我去瞧瞧,明明那样细的树枝上怎地都积了雪?」
汤玉瀚拦住她道:「身上穿的不少了,可这绣花鞋却不行,换了路上买的牛皮小靴,我带你出去堆雪人。」
云娘依言换了牛皮小靴,出来见门前的小路早已经打扫乾净,便向一旁的雪地里走,一步便陷了下去,再拔出脚来,那雪果真足有一尺深。她走上几步,一时不留神绊住了披风竟摔了一跤,可是倒在厚厚的雪上,一点也没摔疼,反倒大笑起来。
汤玉瀚将她拉了起来,帮她将身上的雪都拍落,也笑,「雪人还没堆呢,你倒先成雪人了。」
江南即便下雪,也是薄薄的一层,是以从没听过堆雪人,云娘便瞧着汤玉瀚怎样堆。
见他先握了一个雪球,然後在地上来回滚动,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大大的雪球,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看得有趣,自己也滚了一个,正好比汤玉瀚的略小些,两个雪球叠起来,便是一个雪人,汤玉瀚让人取了两块炭、一个红萝卜嵌进雪球中,一个雪人就成了。
然後他们就又堆了一个,虽然没明说,可他们平日做什麽都喜欢成双成对的,堆雪人自然也是两个才好。
一早起就忙了这半晌,脸上虽然冻得红通通的,可是身上却已经有了汗意,正好厨房送了早饭,两人便回了房。
云娘这时方想起来之前的事,问李嬷嬷,「早上厨房有什麽事?在房里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李嬷嬷正在一旁看着江花和如蓝摆盘碟,闻言看了一眼汤玉瀚道:「并没有什麽大事,芍药苑里的丫头婆子皆是不大懂规矩的,清早便这样大声地说话,吵了爷和奶奶的清梦,我已经训斥她们了。」
云娘便道:「今日的饭恐怕是迟了,我们快些吃了好去上房。」
李嬷嬷赶紧道:「时辰还早着呢,现在不过刚到卯时,六奶奶只管慢慢吃。」
云娘觉得奇怪,「天亮了这许久,哪里才刚到卯时呢?嬷嬷不是听错更次了?」
「没有错,」李嬷嬷便道:「平日里卯时还暗着,今天是因为这雪映得天光比寻常亮,六奶奶方以为时辰过了。」
云娘便笑,「我竟是不懂,闹了笑话呢。」
汤玉瀚向屋子四面瞧瞧後道:「嬷嬷,去向管家们说,要个金自鸣钟摆在外间。」
云娘虽然没听过金自鸣钟是什麽,却明白是分辨时辰用的,又疑惑芍药苑里虽然上上下下有十几个人,可难道还要安排两个人专门打更吗?
只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倒不好问的。她将衣裳鞋袜换了後坐下吃饭,却见这餐早饭格外精巧,十几碟子各色果蔬,又有酒糟做的南菜,又有几样汤、几样粥、几样点心,林林总总地,将一张炕桌摆得满满的。
在外面玩了半晌,自是饿了,云娘遂夹了一个精巧的小包子吃,方咬了一口,原来竟是蟹黄包,她笑道:「这时节,哪里来的蟹黄呢?」
汤玉瀚却道:「管他哪里来的,想吃便吃就是了。」也夹了一个尝了一口,「倒还不错。」
云娘不知怎麽,从见了这一桌子极丰盛的早餐便觉得定是有原因的,又想到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更是疑惑,且总觉得与汤玉瀚脱不了关系。可是他昨日虽然不大高兴,到底也没有真生气,且後来便一同睡了,人都没出芍药苑,还能怎麽样呢?
於是她又以为自己疑心太过,汤玉瀚回来了,以汤府的作派,早餐原本也应该如此丰富的才是。
用过早饭,汤玉瀚向云娘道:「走吧,我带你在家里再走上一回,也算是尽到礼节,以後便不用日日过去了。」
云娘知道他定是听说了自己每日去问安的事,轻声道:「哪里有这样快的耳报神?」
「这又没有什麽机密的,还用什麽耳报神?」汤玉瀚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云娘受了委屈,却又不肯说。只是因为气已经出了,心情依旧很好,拉着她的手道:「不过,你做得极好,反让他们没理了。」又告诉她,「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的,否则便个个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你说的正与我想的一样,些许小事不用计较,大事却是不能让的。」
汤玉瀚听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笑道:「我总不小心小瞧了你,错了几回,却依旧没学乖。」他与云娘携手出去,「家里就是想不认你,却也不成。我这次回京前便先向一些朋友透露了已经娶亲的话,在衙里这几日更是与上司和同僚都说到了,昨日皇上垂询时,我还特别提了一句,说那艘船是在我新婚之夜想偷偷过去时被查到的。这些话早传回家中,如果此时再不承认你,可要算是欺君之罪了,所以只管放心吧。」
汤玉瀚对於日常小事并不放在心上,但对大事却不含糊,且十分有手腕。就比如那一船绸的事,他虽然没有说过太多,但云娘却能想到他手段该有多高超,对上皇子、知府等位高权重之人尚且云淡风轻地全胜,现在为自己的身分谋划,又怎麽能不成功呢?
所以,她说:「我一直信你,在盛泽镇时就信你!」
正是,若不是云娘的坚信,他们早就分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同行,到了听雪轩前,却又吃了一个闭门羹。
汤玉瀚昨日其实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只是瞒着云娘,他说道:「这几年祖父一向不怎麽见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带着云娘又去了继母之处,这一次倒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