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抬起头,看到他坚毅的眼神,又听到他道:「等到大夫过来,祖父很快就会醒转,这样的病,不是不能治,我记得张太医就会祖传的梅花针。这种时候只要给祖父施针,只要来得及……」这种时候要快,不能耽误时间,他心头一颤,恍惚道:「张太医救过好些年老的官员,这回祖父也一样,一定没有事……」说着,忽然推开她,拔足而去。
小厮们跟在身後,却见他已经翻身上马。
卫琅纵马奔驰,一直行到了宫门前,禁军认识他,以为有什麽要事,正当要询问,他已越过大门,直闯向梓宫。
杨旭听见外头一阵喧闹,穿着孝衣出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卫琅,四周有禁军拿刀架着他脖子。
卫琅很快的道:「请太子殿下恕罪,祖父病危,唯张太医能救治,还请太子殿下准许下官请张太医回府一趟。」
杨旭惊讶道:「卫大人病了?」
「是,正当喝酒时倒地不起,恐是脑中溢血。」
这病确实只有张太医能治,杨旭凝视他片刻,「卫大人为国为民,着实辛苦了一辈子,你这就去见张太医吧,本宫许你宫中策马。」
卫琅谢恩,连忙起身前往太医院,见到张太医便与他一骑回了卫家。
看着张太医走入内室,尽管时值夏日,他却彷如身在冬日的冰寒里,冷汗涔涔。
骆宝樱这才知晓他刚才竟一声不响的闯入皇宫,那可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她疾步过去,质问道:「你不要命了?」
他倚在门框上,淡淡地道:「只有这一条路。」
闻言,她心头一酸,才知卫老爷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你就是疯了,幸好殿下不追究,要是追究,你怎麽办?我呢?」
「你?」他垂眸看她,轻声道:「若是你,我也会为你如此的。」
当只剩一种选择的时候,只能义无反顾,若有一丝犹豫,恐怕就做不成。
卫琅目光坚定又温柔,使得骆宝樱的心也化作一滩水,就连他曾经说的喜欢她都不曾那样触动内心。
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如果祖父知道你这麽为他,肯定会很快醒转过来的。」
他点点头,手拢住她肩膀。
从午时到天黑,张太医一直在内室没有出来,倒是滚热的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外间坐满了人,包括几家亲戚还有杨旭派来探望的黄门,众人都很关心卫老爷子,但谁也不敢打搅张太医,整个屋内都是鸦雀无声的。
一直到戌时,才从里面传出动静,张太医满头大汗的拉开门,胸前有些血渍,众人齐刷刷站起来盯着他。
卫老夫人踉跄着走过去,急问道:「太医,老爷如何了?可是好了?」
「污血已被老夫导出,至於……」张太医缓缓道:「卫大人到底能不能醒转,恐是要等一会儿方才知晓。」
听到这话,众人又紧张起来,张太医见状,安抚道:「卫大人老当益壮,身体算是健硕的,老夫瞧着应是没有问题,但这等病动则劳筋伤身,醒来後的状况并不好说,老夫今日便叨扰住在府上了。」言下之意,如果卫老爷子醒了,他还得来看一看。
卫春堂道:「这哪里是叨扰,今日多亏得您了!」他吩咐下人领张太医去歇息,又叫厨房赶紧准备菜肴招待张太医。
张太医抚一抚胡须,原想说幸亏卫琅及时请他去,不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卫老爷子的命,但卫家的情况他稍许知晓一些,卫老夫人是继室,大房、二房与三房算不上和睦,夸了卫琅,其他两个儿子恐是有些尴尬,便忍住没有说。
等到张太医走了,卫老夫人转过身与众人道:「也不能再耽搁你们了,这份心我都记在心里,你们府里都还有事情呢,哪里能继续留着。」她叫两个儿子与卫琅亲自送客。
骆老太太没有走,与卫老夫人道:「你别赶我,我怎麽也得陪你等到卫大人醒来。」
卫老夫人没有拒绝,让骆老太太扶着,颤巍巍的走入内室。
卫老爷子的脸色很苍白,躺在床上好似突然瘦了一圈,卫老夫人看了,差点又要哭,可生怕打搅他歇着……浑身上下扎了那麽多针,定是累了,她坐在床头,硬生生忍住没有哭。
儿媳妇、孙媳妇都立在旁边陪着,卫老夫人道:「你们也都回去吧,午饭、晚饭都没有吃怎麽行?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是了。」
「母亲,您不也没吃吗,您不吃,咱们怎麽吃得下去?」范氏半蹲下来,握住卫老夫人的胳膊,「您这样只怕身体吃不消,就是喝些清粥都好,不然父亲醒了,您病倒了如何是好?这不是让父亲又担心吗?」
「是啊,祖母,您多少吃一些吧。」骆宝樱也劝。
卫老夫人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奈何众人都劝了,便勉强吃了些,众人见此才陆续回独院,各自用些饭,随後才过来陪着卫老爷子。
这时候,一家是同心的,谁也不希望卫老爷子有什麽事,哪怕是卫春堂,看见父亲这样躺着,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恨由爱生!从小,父亲就是他心中的榜样,他总是期望着自己长大後能成为父亲这样的能臣,造福大梁,然而他也看到了父亲寡情的一面,厌恶渐渐代替崇敬,只是他骨子里清楚,若是不在乎,他绝不会这麽恨父亲,但他也不希望父亲就此死去。
眼瞅着天色渐渐亮了,一直看着卫老爷子的卫老夫人瞧见他的眼皮子动了一下,随後就见他睁开了眼睛。
卫老夫人颤声道:「老爷……」
黄门笑道:「卫大人总算醒了,小人这就去禀告殿下。」
听闻卫老爷子醒了,守在屋内的众人都围上来。
卫老爷子一时有些恍惚,瞧着一屋子的人,疑惑道:「你们都在这儿干什麽?」
卫老夫人道:「老爷,你不记得了?你喝着酒就晕了,幸好琅儿请了张太医来,才能救你。你、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她凑过去,握住他手臂,「都还好吗?肚子饿不饿?」
张太医听说卫老爷子醒了,急匆匆赶过来,正好听到卫老爷子说,左胳膊抬不起。
张太医上前替卫老爷子看了看,吁出一口气,道:「这算轻的,凭老爷子的身体,静养几个月就能好的,不过这般年纪委实不能再操劳了。卫大人,您可真得好好保重身体,酒不要再碰、神要养好,切莫再染俗事。」要再病一次,便是他在场也是无能为力。
众人纷纷谢过张太医,等他开了几个方子,卫春堂送他出门。
卫老爷子虽然是醒了,精神还有些不济,说了几句就觉得累。
卫老夫人道:「你们也快些去歇一下,殿下宽宏,准你们一日假,可明儿个还得去衙门,一天一夜哪里撑得住?都快点回去休息吧。」
「那您呢?」骆宝樱问。
卫老夫人笑道:「如今老爷醒了,我还担心什麽?自然会睡的。」说着又催骆老太太也回去。
众人这才散了。
一整晚不曾阖眼,说实话骆宝樱也困得慌,加之卫老爷子没事了,睡意就从每个毛孔溢出来,走在路上都觉得轻飘飘的。
卫琅见状,将她抱起来,轻笑道:「瞧你这点出息,困成什麽样了,快睡吧。」
她捂嘴打了个呵欠,「你在走路,我怎麽睡?」
「不睡,那咱俩说说话。」祖父醒了,他现在也浑身轻松,笑着道:「上回你叫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公子哥儿,我倒想到一个,熙春街上的孟家,你听说过没有?孟大人现任兵部左侍郎。」
罗家世代在京都,她也在这长大的,只要是世家,多数都认得,闻言就道:「是那个脸孔很黑的孟大人?我记得他家门口种了一大片的天竺葵,等到花开,味道浓得刺鼻,很是腥臭,为此还有人弹劾他呢。」
卫琅一听就笑了起来,果然是困着,精神不集中,瞧瞧,一说话就露馅,忘了自己是骆宝樱了。孟大人家门前的天竺葵早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她如何知晓?
看他笑容诡异,骆宝樱秀眉一拧,刚想问他笑什麽时突然发现自己犯了错误!
她怎麽能说出天竺葵的事呢?这是她还是罗珍从大姑姑与二姑姑闲话时听来的,因为鲜少有花儿是难闻的,她才会记得,刚才一脱口就说了。她都想捶一下自己的脑袋了,骑马的事情她是搪塞卫琅的,如今竟又多这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