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与天鹅(3)

丽达与天鹅(3)

算了吧,还是让我来化解他们的内力,否则会两败俱伤的。我到卫生间洗了洗,想用梳子梳梳头发,才发现头发已经完全地粘到了一起。我听着他们在我不在时倒稍稍熄了熄火,至少没有先前那么猛烈了。没有了听众,他们大概也觉得无趣。我快快地洗了洗头,精精神神地出来,发现时机已经成熟。他们正在暂时地休息,在搜索对方的罪状。我大声地说:“别这样愣着了,想想吧,怎么先熄了学校那边的火。”我爸自尊心强,一听这话,吼道:“自作自受。”我冲我爸奚落道:“行了,爸,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本不关我的事,但我是受害人;这事本来也不关我妈的事,但她也是受害人。你呢,老好人一个,现在你不出面,更待何时。行了,别装了,来吧,我坐中间,你们俩团结在我周围,咱们共同想想我们的美好未来吧!”这话一出,我爸就想笑。他本来也没装,就是觉得生气,后来气也没了,却下不台,如今我一说,他就想笑,但他硬撑着,我拉了他一把,他就乖乖地坐到我一边了,但还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我小时候也会这样,但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们会逗我说,你看你看,笑了,笑了。我就再也忍不住,笑了。我想,他们是大人了,不能对他们这样。我冲他笑笑说:“还算有诚意。那边的那个女生,过来,说你呢?你看你长得漂亮漂亮的,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过来。”我妈直接就笑起来了。她过来在我头上戳了一指头,好了。我说:“现在听我说,我牺牲一次,就算是我还要上学,在同学们面前含羞忍辱,但我妈总不至于不去上班吧!”我爸就说了:“现在知道这事的人有几个?”这话自然是冲我妈说的,她吐了一口气说:“校长,高三年级组长,再就是我。”一场狼烟就此熄灭。校长是我外公的学生,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我外公,年级组长是我爸的大学同学。一场阴谋就此展开。当天晚上,校长、年级组长、外公、我爸我妈五个人悄悄地聚在了一起,仅仅一顿饭的工夫,他们挽救了我和我妈。那时,我正在电脑上玩《射雕》,心里越想越气。我照样上学,我妈也照样去上班。校长在大会上表扬了我,说我发扬雷锋精神,把这个保送的名额让给了别人,而自己却要参加高考的考验。我反而成了英雄。以后的那些天,我好好地做了做人,拼命地学习。高考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睡不着了。那个英雄使我背负了沉重的压力。结果,成绩大不如意,离重点线差了十分。我是无所谓,只要有大学上就行了,最好是上外省的大学,远远地离开这个家。我妈还是不死心,她早就给别人说了,我一定会考上南大的。她又去找了我外公。我外公给主管教育的副省长打了个电话。我进了南大。这些事使我对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失望。我原以为别人家不干净,总是以一些不法手段谋取利益,而我家不同,我外公是德高望重的院士、博导、教授,从不参与政治,也不怎么与外界联系,我爸是位资深作家,一身正气,还受聘为南大的硕导,我妈也是位教师,在教书育人,没想到他们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都把公理忘得一干二净。还有我,我原以为我可以和他们的这些行为割袍断义,但到头来我还是最多的受益者。相比之下,我爸还算正派。他总是对我妈的这些行为表示不满,他认为这样反而会害了我。他认为我随便上哪个大学都可以,不必非要上南大。他也总是为那次我妈的改卷事件耿耿于怀。但是我还是有些看不起他,他在这个家里没有权威,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爱我妈,把我妈给惯坏了,所以我妈只要认真的事他就没辙了。实际上,惯我妈的不止我爸一个,还有我外公。一个女人家若被惯坏后,就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因为这些原因我总是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家,至少少跟他们接触。我爸是个作家,就是一直坐在家里工作的人。有他在家霸着,我更不愿意着家了。你知道,这里的夏天太热了。汗不能止。夜里躺在床上,过不了多久,你就觉得身上和身子底下湿湿的。若是睡个竹席子,起身时就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那里。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我觉得人生真是无聊,真是毫无意义。读那么多的书就是为了上个大学,现在大学是上上了,可是,多少年来积下的失落此时一古脑地出来了。整个夏天,我穿着各种各样的大短裤和一件黑色的T恤,戴一幅墨镜,在街上晃悠。我怕见着熟人,熟人总是会问你考了多少份,取到哪里了,我只要说上了南大,他们就会惊讶地问,南大的分数线有这么低吗?真是扫兴!就在那些天,永安街上开了一家娱乐场所,名唤百乐门。记忆中这种地方在上海有,而且是三四十年代的事,白先勇好像还写过一个从百乐门出来的老舞女的故事。如今它又复活了。那里下午以前永远关闭着,而在它的对面不远的地方,据说是一个劳改犯出来不久开了一个很大的啤酒屋,里面有空调。白天坐在哪里,看着街上或急或缓的人流、车流和各种各样的女人,喝上一瓶冰啤,可真是人生之幸。我总是一个人在那里坐着,时间长了,和劳改犯老板就混熟了。他也自然每天都把最好的地方给我留着。留着那地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时候他会过来坐下来喝一杯。他也有一个爱好,就是坐在那里看女人。据说他就是在女人身上栽的,可是狗改不了吃屎,他还是老样子。他的胳膊上画着青龙,朋友很多。说真的,我对这种人还有些怯乎,我总觉得他们义气是义气,但总是不牢靠,小事上他们很讲义气,大事上他们一点出息都没有。我见这种人多了。所以我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大概比我要大七八岁,对我很好。若是我连着去两天,到第三天时他总是要请我喝一瓶。他的朋友来找他,他也一般不让人打扰我。我们大部分时间并不聊天,就是坐那里看着外面,只是偶尔才聊聊。聊也聊的是女人,他说的很露骨,我听得常常脸红红的。他指着外面过来的女人说,这个怎么地,那个什么什么,他对女人的理解大多离不开性。有时候,附近桌上的人会转过头来看我们,我感到很窘迫,他却一点儿也不。我觉得这样很下流,可我就是爱听他谈那些下流的事。我已经到了该谈女人的时候了。有一天,他对我说,他特别羡慕我。我一惊,他说,他从别人那儿早就知道了我的背景。我有什么背景呢?真是搞笑。他却不那样认为,他觉得我是一个贵族。他知道我外公,知道父亲,还知道我现在上了南大中文系。我淡淡地一笑说,这有什么,我从不为这些而感到骄傲,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快乐,上不上大学并不重要。于是我们真正地交谈了起来。我从他的交谈中发现,他在内心深处真的非常自卑,而他呢,说是喜欢我的真诚、义气与说话不着边际的风格。从那一天起,他说,你以后来只管在这里喝酒就行了,别再给我难堪。我说,那不行,你如果真的把我当朋友,我以后来喝多少你还是得收多少,否则我就不来了。我们僵持了半天,最终以我的胜利而告终。我却有些不太愿意到那儿去了,我不想让人打扰我的清静。但又能到哪里去呢?那里是最有风景的地方,也是整个省城最热闹的地方,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会在哪里闪现,我还是舍不得离去,而且我爱听他谈女人。我还是去了那里。这一天,我和他坐在那里闲聊,忽然他冲我说:“你看,那个女人,那个揉眼睛的女人。”实际上,我早就注意到了她。她看上去懒懒地,她在街上走似乎并不是为了要买东西,而是要呼吸新鲜空气。她坐在了树荫下,一个卖冷饮的妇人给她送过去一瓶饮料,然后她坐在那里打量行人。说真的,她很漂亮。“那是个小姐,你信不信?”劳改犯说。我大吃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一看就能看出来。新来的,这几天我看见她老是从百乐门出来,不是小姐是什么?”我好奇地看起来。这个漂亮的女人是个小姐?“她这是刚刚睡醒来,透气呢。哎,想不想要她?”我的身体忽然间动摇了一下,我赶紧说:“不要不要。我还小。”“小什么啊,我在你这个年龄时,已经搞掉了好几个妞了。看你这么帅,我保证她不会向你收钱的。”我的脸完全红了。那天夜里,我没睡着。我在深夜又一次步行到百乐门,听到里面还有音乐声。一个侍从看见了我,出来招呼我。我吓得赶紧回来了。回来还是睡不着,便从我爸的书房里找来一本诗集看。我从小就喜欢诗,父亲也曾逼着我学过不少古典诗词,不过,长大后我喜欢的是现代诗,我能背诵下来的古典诗词和现代诗词加起来可能有几百首。看着看着,我睡着了。第二天,在同样的时刻,我又一次去了啤酒屋。大概在同样的时刻,那个女子又出现了。现在我觉得她真的有些像劳改犯说的那样,不过我也说不清哪里像,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她今天穿得很露,两条胳膊挽在胸前,慢慢地走着,非常悠闲,看上去倒像个卖时装的。她的大腿看上去非常有活力,这一点很吸引我。突然间,我想起昨晚上看的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丽达与天鹅》一诗,美丽的丽达正在水中沐浴,一只天鹅突然飞来,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了一起,“当她被占有之时/当她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说真的,昨晚上我并没有看懂。里面什么阿伽门农之死等等,都使我看得似懂非懂,我只是觉得这首诗赋予了我一种野蛮的力量,或者说它将我身体里那休眠着的野蛮的力量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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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80:国内首部揭示独生子女青年隐秘内心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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