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贤臣(编年:孔子36岁)(1)
齐相晏婴刚刚下朝,听说仲尼求见,心里还在犹豫见还是不见,脱下的朝服却已穿上了。
他在堂内来回踱了好一会儿步,吩咐道:“备宴”
他一向不喜欢儒士,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名叫孔丘的鲁国人。
作为儒学新派,此人近来名声鹊起,有些江湖影响。
三年前,自己陪齐景公访鲁,就听说他在自家院里授徒,召些不三不四的闲杂人员,说仁言孝,习礼学乐,十分滑稽可笑。
不可思议的是,后来还真成了气候,学子云集,街巷热闹,竟有千里之外慕名而来者,叫人不能不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叹。
再说,他不喜欢这个孔丘,还另有一层原因。
鲁乱之后,听说他来齐国避难,住在大夫高昭子家中。
原以为避难之人,已经落魄,自己就没有十分在意。
没想到,这个孔丘,如无孔不入之泥蚯,通过高昭子,去见了齐景公,还向景公宣讲仁政之说。
听说,谒见之时,宾主言笑欢欢,景公居然动了心,当场答应赐其尼谿之田,搞一个“仁政特区。
人到了齐国,不来见他齐相,而先去见景公,这不是眼中没有自己吗?高昭子是齐景公的近臣,离君王是近些,但在齐国谋事,景公首肯了,他齐相不点头,恐怕也难以成事啊!
晏婴满腹狐疑,想孔丘到齐国后从未求见,今日突然登门,不知为了哪般?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见他一见,不仅要见,还要设宴款待。
七十多岁的晏婴,为齐相五十年,自灵公始,经庄公,到景公,是三朝元老。
执政年间,齐国国泰民安,兵强马壮,他也贤名远播,百姓称道,诸侯叹服。
作为齐相,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太矮,人不足五尺,身材如童子一般。
出国访问,每到检阅仪仗之时,总不能扬我国威。
好在他立着矮人一头,行事高人一筹。
当年,楚人欺他个儿矮,在他到访之际,于大门旁特意凿一小洞,想让他钻,看个笑话。
他来了后,见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入的洞敞开着,就故作惊讶地说,咦,怎么到了狗国?没有大门,只有狗洞呢?楚人闻言而惭愧,赶紧为他打开了大门,并从此懂了一个道理:人的身高与聪明往往不成正比。
尽管位尊权重,但晏婴为人谨慎,处世小心。
他的谨慎和小心,主要表现在节俭持家上。
他立的家规是,妾不衣帛,马不食粟,自己也以身作则,丝绸朝服外面,总要罩一件黑色布袍,惟恐磨损了公家的制服。
平日也吃荤腥,但每顿只食一样,不怕饮食结构单一。
他的府邸,位于城中陋巷,地处低湿,屋矮房狭,又近菜市,喧嚣吵闹,多土多尘,完全不像相府。
景公几次劝他换一个宅子,他执意不肯,说身居陋巷,可以体察民情起伏;而靠近菜市,可以关注市场变化;为相之人,实在没有更好的居处了。
景公听了万分感动,趁他出访晋国之际,特意在城郊为他盖了一栋大房子。
晏婴回来后,死活不肯搬迁,景公无奈,只好让他住在原处,将新屋赐为别墅。
现在,仲尼走进的正是这座以湫隘嚣尘而闻名的相府。
仲尼身材魁伟,穿门过户,不得不俯首侧身,进了低窄蹩狭的室内,更是不敢伸展,因为站直就顶了房梁,转身就碰着墙壁,只能委屈着身子,团缩在那里。
晏婴看在眼里,快慰于心。
相府的简陋和破旧,可谓触目惊心:堂内桌椅不齐,家具残缺,四壁空空,连墙皮也剥落尽了,露出土墙里丝丝拉拉的草秸。
这场景每次都能让来宾内心震动。
晏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一心要让这个宅子日后成为艰苦奋斗传统教育的场所。
宾主相见,先是相互施礼。
一老一少,你鞠我躬,高起矮伏,没完没了。
一个要礼贤下士,一个要尊老敬贤,动作做久了,有了惯性,想停都停不下来。
俩人像是在比赛着谁更客气。
仲尼执了晚辈之礼,行了八揖,晏婴以九仪为礼,还了九拜,仲尼赶紧再鞠一躬。
寒暄之际,晏婴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仲尼,见他额宽面方,鼻正嘴阔,眼长眸正,倒不像是一个坏青年,也没有想像中大奸巨猾的模样,心里稍稍少了几分疑虑。
落座之后,晏婴朗声说道:“齐王说你人才难得,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焕发,年轻有为”
仲尼说:“哪里哪里。
前日有幸进宫拜谒,蒙齐王不弃,垂询问政”
晏婴问:“不知先生如何回答?老夫正想听听新说”
仲尼说:“我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答之”
晏婴听了,点头说:“答得好!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则国必不像国,家必不像家”
俩人言语投机,话题也就扯远了,上至三皇五帝,下至诸侯争霸,几乎无所不谈。
毕竟都是贤人,与英雄一样,所见也是略同,无非怎样忠君敬主,怎样安邦治国,怎样征税收租,怎样教化民众。
说着说着,荣辱尚未与共,肝胆已经相照,双方觉得可以推心置腹了。
仲尼说:“天下失道已久,礼乐尽丧,征伐不断,秩序大乱。
若齐王能行仁政,兴礼复乐,举贤选能,各国诸侯必从之效之,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仁政之行,需要从我做起,齐王有意划尼谿之地,先行试验,还望齐相鼎力相助”
晏婴听了,不动声色,只是说:“好事呀。
为何不早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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