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贤臣(编年:孔子36岁)(2)
仲尼闻言,犹豫了一下,说:“久闻齐相贤名,早就想来拜谒聆教。只有一事,总是想不明白,故不敢冒昧登门。”晏婴好奇,问道:“什么事让先生如此困惑?老夫倒要求教了。”仲尼沉吟了一会儿,诚恳地说:“丘闻,君子事君以忠。忠能固君臣,安社稷,感天地,动神明,治国而平天下。”晏婴说:“所言极是。老夫向来看重的就是这个‘忠’字。”仲尼赶紧说:“齐相忠君敬主,天下闻名,又为三朝元老,事三君而无不顺。让丘百思不解的是,忠君者,从一而终,难道从三亦可忠乎?”晏婴闻言,脸上有些色变,盯住仲尼的眼睛,看了很久,见仲尼满眼真诚,一脸恳切,不像是语含讥讽,面色才缓和下来,沉默一会儿,语气平和地说:“一心事三君,依然是一心一意;若三心事一君,倒是三心二意了。”仲尼听了,愣在那里,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拍案说道:“我说齐相是贤臣,怎会贤而不忠呢?真是错怪了大人,窃以为大人不够正派。自己数学不好,只知举一反三,不知举三反一,没有弄懂一三之间的辩证关系。”晏婴听了,明白仲尼原来为此事而一直不肯来见自己,宽厚一笑,说:“未见我晏婴之行,而非我晏婴之人,恐怕有失儒者之德吧?”话说得语气绵绵,但针芒暗藏。
仲尼听了,脸红耳赤,面有愧色,手足无措,赶紧立起身来,施礼谢罪道:“孔丘窃议齐相,自以为是,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大人之腹了,实有失言之罪。”晏婴哈哈大笑,挥了挥手,说:“我先前见儒者而贵之,后来见儒者而疑之,恐怕也有自以为是之处吧?”谈话到了这里,不说前嫌尽释,双方心里的疙瘩总算解开了。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这时,仆人进来,燃了烛灯,说宴席备好了。
齐相的家宴,虽说酒菜满席,这酒菜却简单了些。喝的是稀释米酒,如醪糟水一般,吃的是水煮黄豆和清炒豆芽,外加是肉酱拌饭,肉酱只有一小碟,还要主客共享。
实际上,这已算是丰盛的了。据说,一次齐王使臣来访,晏婴留人家吃饭,也不多做,只将自己的饭菜分给客人一半,就算请客了,结果主客都没吃饱。
使臣回去后,向齐王禀报,齐王以为齐相家庭困难,要给补助,而他坚决谢绝,说齐王赐他的口粮够了,可以吃饱肚子,若有多余的粮食,请赐给穷苦的百姓吧。
齐王听了,为之动容,难过得当天也没吃下饭去。仲尼入席,见桌上薄酒一杯,还有黄豆、豆芽,心里甚为感动,说:“不想齐相艰苦如此。那天景公问我为政,我说,政在节财。不想齐相大人早就身体力行了。如此垂范,财政哪里会有赤字?经济又怎会搞不上去呢?齐人真是有齐人之福。”晏婴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不敢贪污,自然也不敢浪费。”酒过三巡。
酒虽是稀释的,仍有烈度,几杯下去,肚暖心热,相互间的气氛更加融洽。
晏婴问:“先生交游天下,一定遇到过不少异人吧?”仲尼想了想,说:“丘游学多年,的确见过一些异人。”晏婴说:“都是些什么人物?说给老夫听听。”仲尼:“周守藏室之史老子,思虑深远,见识高妙,想人所未想,言人所未言,绝非常人,乃人中之龙也。见鸟,知其能飞;见鱼,知其能游;见兽,知其能走;至于龙,乘风云而上天,不能知也。我见老子,如同见龙也。”晏婴听了,仰首望天,面有敬仰之色。
仲尼又说:“郯国之君郯子,学识渊博,学养深厚,天地之间,无所不知;人世之事,有问必答,非凡人可比,乃人中之蛇也。曾以历代官名职称询之,释之以黄、炎之源,较之以共工、颛顼之变;详之以太昊、少昊之事。我见郯子,知‘学在四夷’之言不虚也。”晏婴听了,微微点头,面露慕羡之意。
仲尼说:“要论当世治国之才,郑有子产,晋有叔向,可惜,丘未及相见。再有,”他放下箸筷,向晏婴拱手执礼道,“那就是齐相大人了。忠君侍主,屈伸自如,处世为人,有板有眼。为政有草根意识,治国有乡土基础;堪称精英,真乃人中之虫也。丘初时不恭,今而敬之。”晏婴听了,脸色一变,将自己比为人虫,已是不敬,还提什么草根、乡土!
他忍住了,没有发作,仍笑着让酒,连声说道:“有趣!有趣!草根意识,乡土基础。”此时,仲尼喝得有点高了,脸红红的,兴奋异常,以为酒逢知己,话多得拢不住了,只是舌头越来越不灵活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中已将齐相得罪了。次日早朝,齐景公问晏婴鲁国的孔丘如何?
说想重用重用他,将尼一带的土地赐封给他,试一试他的仁政之说。
晏婴听后,未置可否,只是对景公讲,齐政用鲁人,似乎没有先例,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齐景公说:“寡人喜欢他讲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要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寡人真是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