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是个促狭的性子,沈明秀躲在团扇之後偷偷笑了,见一侧默默无语、只知道擦刀的表姊此时竟抬着头微微皱眉看着安王的方向,急忙轻声问道︰「表姊这是……」
「殿下为何频频看过来?」罗遥不大喜欢这人,觉得他不安分,见他总是偷看表妹,就觉得他这是在勾引无知闺阁少女,便不客气地问道。
慕容宁沐浴在罗遥目光里,只觉得浑身都哆嗦,知道这女子从来都是眼睛里没有旁人,只有表妹表弟的,不安地阖紧了修长的腿,看了一眼那把雪亮的袖刀,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敛目不看自己的沈明秀,小声说道︰「表妹……彷佛上辈子是见过的。」
他犹记得当年,罗遥闯进了自己与幕僚同乐的酒楼,因误会自己与一个戏子纠缠,差点一刀捅死自己,他那时不过是推开那戏子,别叫那人靠近自己,多清白呢,结果险些挨了刀子,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的。
瞧这安王畏惧自家表姊彷佛比畏惧父亲沈国公更甚,沈明秀忍不住觉得有趣,到底不好叫这位皇子下不来台,便在一旁柔声道︰「许是当年我往宫中请安,曾见过殿下。」
见她温柔地与自己开解,善解人意一如从前,慕容宁的心里快活得彷佛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飘荡在云端一样。当初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童年,就央求母妃询问荣华郡主之事,才知道那时她已经跟着父亲离京往塞外去了。
他重生了一回,却还是与她擦肩而过。想到了这个,慕容宁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为了他这多年来的思念,与不能陪伴她的遗憾。
眼瞅着这皇子一时哭一时笑,自己就彷佛是一出戏,沈明秀团扇後的嘴角用力地抽搐了一下,一双眼睛横过了他。
感觉到她的眼神,红着眼眶的青年白皙的脸上突然通红一片,这是重逢後,心上人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本有着最精致的容貌,现下带着几分欢喜和羞涩,眼睛都明亮潋灩了起来,叫沈明秀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美人。
沈国公嘴角紧紧地抿着,面上不动声色,放开了手上死死抓着的衣摆,淡定地抚了抚。
「今日小侄前来……」慕容宁心里快活得都要飞起来了,恨不能扑到自家媳妇儿的身上抱着她的大腿哭,表表自己的衷情,却记得沈明秀素来重礼仪,不喜旁人没规矩,为了不叫心上人厌烦自己,只好默默地忍住了,也不敢在未来岳父的面前自称「本王」,带着几分羞涩,快活地说道︰「因知道国公爷回京,太子十分欢喜,本是想要亲来探望,只朝中多事,不能脱身。」
说到朝中多事,慕容宁的笑容就冷了几分,他没有想到自己今生不做这要命的荣王殿下,被封为安王,自家那亲爹竟然仍发展出一个真爱的爱子来,活脱脱是上辈子自己的翻版!
那些荣宠爱重与前世自己所受到的并无不同,父皇也是处心积虑想着废了太子,捧「荣王」上位。这一切,都叫慕容宁生出了几分怀疑,怀疑父皇究竟是真的疼爱自己,或者不过是疼爱一个听话的、努力给太子、皇后添堵的倒楣玩意儿。
明明上辈子,自家老娘当了一辈子父皇的真爱呀!
「太子客气了。」见慕容宁的笑容十分扭曲,沈国公不必猜就知道这是想到了如今在朝中上蹿下跳想做太子的五皇子荣王,只是这些事他并不感兴趣,只望了望天色,口中咳了一声。
日光明亮,该是妻子起身的时候了。
想去见妻子,却叫安王拦在了上房去不成,沈国公越发觉得没有点眼力劲儿的安王很不顺眼。
慕容宁并未发现沈国公的不耐,絮絮叨叨努力说了许多,觉得已经博得好感,才笑着转头与呆呆地陪着表姊擦刀的沈明秀问道︰「都说塞外风景极美,表妹在塞外许多年,可见过什麽好看的景色?」见沈明秀默默摇头,拘谨地不与自己说话,心里就失落了,精致的脸上有些灰败,「表妹这是……不爱与我说话?」
「岂敢在殿下面前失礼?」他张嘴表妹、闭口表妹,自来熟得叫沈明秀无语,何况塞外荒凉,一年里七、八个月都在打仗,她眼见百姓困苦,哪里有什麽心思欣赏美景?安王养於京中的太平锦绣想不到这些,不过是没有见过那等凄凉罢了,她也不必非要与之争辩。
「什麽殿下,论起来,我是你表哥呢。」她这样冷淡虽是应该的,慕容宁心里却有些难受,他强笑道。
「不敢。」沈明秀和声说道︰「天家贵胄怎能任意冲撞?也叫殿下英名有损。」
一介臣女,与一个皇子亲亲热热论表哥、表妹?是个明白道理的人,都会觉得可笑。
若真论起来,这京里头各家宗室,她都得叫一声表哥、表弟、表舅舅的,何况如今那龙座上坐着的,是她正经舅舅好吗?只是若敢大剌剌地在京里叫一声「皇帝是我舅!」,到底有个什麽下场,那就真不好说了。
她的声音温柔又和气,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慕容宁明白心上人从来不逾矩的,想当年与自己举案齐眉,也只肯唤一声「殿下」,今日能与她说了许多的话也是欢喜极了,急忙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沈国公早就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安王看着爱女的目光隐有痴意,心里就一紧,转头就与她说︰「王爷来请安,你母亲可起了?」
「我与表姊去瞧瞧。」沈明秀不愿与皇子有太多往来,一则皇家龌龊太多,一则不愿因自己多事误了家中,又见安王一双眼睛老看着自己,尤其她觉得彷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对这股异样有些不安,急忙起身拉着罗遥与慕容宁福了福身,之後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三章长公主娘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心这厮。」
罗遥带着沈明秀走出上房,转身给她紧了紧衣裳与大氅,见她并无对安王有特别的表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表姊护着我,我还害怕谁呢?」罗遥一介女子能入军中,还有了军衔,自然强过许多男子,沈明秀惯与她亲近的,扭着身子讨好地道。
她眉目如画,立在雪中,笑靥如花,罗遥看着无忧无虑的表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牵着她的手往恭顺长公主的房里去。
「你这样任性,也该叫外头说你贤良淑德的人来瞧瞧。」
「只怕到时嫁不出去了,担忧的又是表姊。」沈明秀才不怕罗遥这纸老虎呢,一路说说笑笑,早就将安王抛在了脑後,走到了一处更精致些的院子,这才敛了敛脸上的笑意,对着守在外头给自己施礼的几个丫头温声问道︰「母亲可起了?」
「已起了,正更衣呢。」其中一个丫头领着两人往屋里去,口中笑道︰「方才公主还吃了一碗燕窝,如今精神强了许多。」见沈明秀目中露出满意,她顿了顿,低声说︰「侯夫人给国公爷送丫头的事儿,公主知道了,正恼着,郡主且劝劝。」说完了,她便不敢多说,恐叫里头听见,只引着沈明秀与罗遥往里头去。
穿过了层层簇新的纱幔,就见两个大丫头出来将一道道纱幔勾起,露出里头精美的摆设来。
不过是在驿站宿几日,母亲就有心情把这屋里拾掇得华美如画,沈明秀也不知该说什麽好,直往里看去。
一座极大的香炉里袅袅地升起香烟,暖暖的甜香,迷蒙的烟气之後,是一个歪歪地侧坐在软榻上的绝色佳人,明眸皓齿,容色倾城,慵懒之中透出几分妩媚风情,世所罕见。
「母亲。」摇曳的珠光晃得人眼花,沈明秀知母亲最喜享受,左右都是父亲沈国公买单,也不管这些,含笑走到了她的面前坐在软榻边上唤了一声。
「你出去见客了?」见她打扮得十分精细,扑面而来一股子凉气,恭顺长公主急忙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握住暖着,口中忍不住嗔道︰「前儿才病了一场,还往外头来呢,管谁来请安,你只不见又能如何?谁敢说一个字不成?如今吹了风,若再病了,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想到之前女儿受了风寒病殃殃的样子,她忍不住拍案骂道︰「一家子不省心的!就知道给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