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明秀与沈国公说笑起来,突然间,众人就见帘子一闪,一个丫头匆匆地进来,惊慌地说道:「安王殿下来给国公爷与公主请安了!」不知为何,说完了这个,她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红润与羞涩。
「安王?」沈国公正听闺女说笑话,听得开心极了,此时听到了这个,眉间突然一拧。
「安王?」沈明秀低头细细地想了想入京前自己做过的功课,想到了这一位是谁,不由诧异地问道:「是四皇子?」
皇帝膝下有五子,除三皇子早殇,余下皇子之中,太子与二皇子唐王皆是皇后嫡出,尊贵无比,然而这位四皇子也是出身极好,乃是後宫昭贵妃所出,因昭贵妃依附皇后,也格外体面些,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皇帝的心肝儿皇贵妃与她所出的五皇子荣王,在朝中也无人敢怠慢的。
这样尊贵的身分,却来给沈国公请安,想到如今听闻储位之争越发激烈,太子与荣王已经势同水火,她便忍不住往沈国公看去。
沈国公的目光却落在了高高挑起的帘子外。
沈明秀心中一跳,忍不住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跟着一怔。
纷纷扬扬的茫茫白雪之中,一个唇红齿白、容貌精致的青年静静地撑着伞立在雪中,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期待,又有些瑟缩胆怯。
那青年一双潋灩的桃花眼顾盼流转,之後遥遥落在了好奇看来的她脸上,怔怔地看了一瞬,就在她疑惑的目光里,静静地落下泪来……
沈明秀看着那俊俏的青年见着自己落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就长了这麽一张叫人看一眼就感觉苦逼的脸?
然而偷偷地看着那身姿修长的青年,沈明秀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叹息与忧愁,彷佛这个人似在何时见过。
待目光落在见到那青年艳丽容颜後都脸上通红的丫头们身上,她有些明白了,生了一张祸水脸,安静不动都魅力无限,怨不得叫人脸红呢。
见这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中迷惑了片刻,微微皱眉。
沈国公也皱眉看着屋外的青年,见这小子竟看着自家爱女不放还哭了,不是登徒子就是傻子,顿时沉着脸咳了一声。
这一声之後,那青年彷佛回过了神,慌慌张张地垂头,不敢去看面上带了几分不悦的沈明秀,哆哆嗦嗦地用修长手指扣住伞柄,想要说些什麽,最终却只是拿衣袖抹了脸上的泪水,这才快步进了屋子,往沈国公作了揖,见沈国公起身避过不肯受自己的礼,眉目带着冷淡疏离,知道今日初见并未给沈国公留下好的印象,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了沮丧来。
青年哪怕是委靡了些,依旧是俊美,屋里头的丫头都偷偷地看他。
「你们出去候着。」沈国公不大喜欢这样招人的青年,冷淡地对那些丫头吩咐道︰「服侍公主去吧。」
他竟没有想到,四皇子安王竟然生得这副模样儿。警惕地看着一双眼睛不时地往自家闺女方向看的安王,沈国公心里暗骂了一声狼崽子,只请安王落坐,彷佛漫不经心地问︰「殿下今日所为何来?」
来见本王的媳妇儿!慕容宁忍着心里的思念不敢去看一旁的沈明秀,恐怕她觉得自己孟浪或是莫名其妙,但此时心里不可自抑地生出了无尽的欢喜来。
他等了这麽多年,终於等着了自己心爱的人回来,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一年,她站在两军交战的城墙上,她的身边,是夺位失败、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看着她的自己,城墙之下,是带着大军前来围剿自己这个女婿的沈国公。
沈国公的手里握着赦了她的圣旨,新君仁善只诛首恶,也知她这个荣王妃无辜,且沈国公一门忠心耿耿,又有平王等宗室求情,只要她离了自己的身边,就既往不咎地让她回归母家,保住性命与余生的荣华富贵。
他张皇地看着回头对自己破颜一笑的妻子,并没有挽留。
当年荣王府光景正好的时候,有多少在他面前谄媚的男女?一朝事败,大难临头各自飞,呼啦啦地都散了,只有这个总是温文端庄的王妃,舍了一切跟着他亡命天涯。
她到最後还留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他从来自私,然而对上安静地陪伴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妻子,却懂了两个字。
放手,放她一条活路,余生安然。
然而在城下沈国公殷切期盼的目光里,她立在墙头只朗声说了一句话——
「沈氏既入荣王府,生死都归荣王,绝不相负!」
多日的攻城守城,她陪着他立在狂风里,钗环散乱,衣裳都破旧了,狼狈得不像她。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她那麽好看。她手里握着剑最後对他贞静地一笑,彷佛还是当年荣王府里,守着正院等着自己回家时温柔的模样。
那雪亮的剑光抹过她雪白的颈子绽开的鲜红血花,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梦魇。
直到她死他才知道,他是真的爱着这个女子的。不过是她太好,他心中自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过是利用她,骗得自己当了真,直到她死,他才明白,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过不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总是对着她伪装温柔与忠诚的夫君,在她自尽之後,自己也抹了脖子。
他恐自己追不上她的脚步,奈何桥上走一遭,就将他忘记,断了这场缘分。
这个为他连性命都不要,只在最後放肆了一回的傻姑娘,到死都以为他是个深爱她、值得她生死相随的良人,不知道他对她的温柔与情意,都不过是虚假的谎言,不过是为了讨好她手握兵权的父亲沈国公。
想到了这个,慕容宁的眼眶通红,酸涩得难以忍耐,低着头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腿不敢说话,恐自己一张嘴就会失声痛哭。
他不明白为什麽一睁眼就回到了从前,只知道当自己醒来後,发现自己尚且年幼,先是惊慌後是狂喜,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心爱的妻子。
前生他自作自受不得好死,连累了妻子与母亲,这辈子,他安安分分的什麽都不干,就守着她,爱惜她,用真心待她,绝不会等到她死後,才明白他自己的心意了。
仓皇地往还是年少模样的妻子看了一眼,慕容宁一抬头,就对上了沈国公有些不快的目光,顿时慌张了一瞬。
沈国公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冷淡极了,慕容宁从前畏惧他,畏惧得彷佛见了鬼似的。
「殿下?」这安王贼眉鼠眼的,总往女儿的方向看。沈国公见闺女已经举着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并没有叫这个小子那张招人的脸迷惑,顿时生出了几分满意,挑了挑眉,在慕容宁呆滞的目光里喝了一口茶,抬手对着他示意——这是喝茶送客的意思了。
安王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沈国公没有从龙的心思,且看多了鸟尽弓藏的前例,觉得皇家这点儿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还是少掺和为妙。
左右不管谁做了皇帝,都离不开沈国公府的兵权安稳朝堂,从龙之功得安享富贵的少,万一事败了抄个家什麽的,岂不是自己作死?
因对诸皇子都没有什麽兴趣,沈国公也懒得做出什麽好脸色,反正手握兵权的大将做个孤臣更叫帝王安心,此时他眉目冷淡,也懒得与安王奉承。
慕容宁看着沈国公这暗示,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自己屁股底下的座椅还没坐热乎呢。「国公……」他两辈子都知道沈国公不大喜欢自己,当年,许是沈国公敏锐地看出自己的虚情假意,只是此时他仍不禁有些委屈,走是不肯走的,只得厚着脸皮赖在座位上,捧着茶对沈国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见沈国公漠然地转移目光,他颓丧地垂头,看着自己修长手指间湛青色的茶杯,又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他家王妃,最喜欢的就是青色了。
见安王兀自发出傻笑,沈国公与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的沈明秀都惊了。
哪怕努力绷着自己矜持端庄的模样儿,她都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这生得好看,却脑子有病的青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现代的词儿来评价这位初见流泪、落坐傻笑的皇子——神经病!这就是个神经病呀!世间安得双全法,有了这张脸,竟就缺了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