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姜健的“眼”(1)

论姜健的“眼”(1)

梁晓声照像机的镜头,是摄影家的“眼”。摄影者一旦被公认为“家”,那么他的“眼”所定格的事物,便毫无疑问地是作品了;那么他通过他的“眼”所呈现给我们的,便毫无疑问地具有艺术属性了。姜健是被国内外摄影界公认的摄影家。而且是艺术追求个性特别鲜明的一位、是艺术境界体现得相当—我不想用“高”这个字来评说之;也不想用“深”这个字来评说之;我仅仅想指出,欣赏姜健的摄影作品,使我不禁产生这样一种感觉—这位叫姜健的摄影家多么的自信啊!无论是他的《场景》系列,还是他的《主人》系列,除了它们原本具有的艺术价值和意义,似乎同时传达着这样一种话语式的艺术“自白”—请看我的“眼”所看到的吧!如果你们竟若有所思,那么我便欣慰了。这就是我从他的一幅幅作品中所感觉到的他的自信。而这一种自信,在他的《主人》系列中,是比《场景》系列传达得尤其显然了。我欣赏他的自信。并且,我不得不承认,无论他的《场景》系列,还是他的《主人》系列;的的确确的,其每一幅都使我不能不若有所思。在两个千年之交的日子里,姜健将他的《场景》系列与《主人》系列合成一集奉献给我们,我个人认为;乃是中国摄影界一件意义特殊的事。我的若有所思,也因了这一件事的意义特殊,而思绪缕缕,缠绕心间,产生了一种绵长的、惆怅的、欲说还休的心情。姜健的作品,显然非是那种我们司空见惯的,赏心悦目的,唯美的事物的定格。也非是那种谐趣横生的生活片断的抓拍。从别人和我们欣赏者司空见惯的“方向”,姜健断然地掉转了他的头。于是,他的“眼”引导我们的眼,便凝视到另外的《场景》了,便接近着另外的《场景》中的另外的几代人们了。他们曾被叫作“主人”。《主人》在《场景》中无言地几乎不动声色地证明着他们差不多是早已被忽略了的存在。姜健的作品,是思想性的作品。姜健思想性的作品,证明他是一个思想者。正如《主人》们无言地不动声色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姜健通过其作品的自我证明也是几乎不动声色的。只不过他的思想不是文字的,而是影像化了的。我既欣赏唯美的一切艺术,也欣赏有思想的一切艺术,在唯美的一切艺术日渐多起来,仿佛要多到美不胜收;而艺术的思想性日渐减少,仿佛要少到稀有的地步的今天,姜健的作品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故我要说,在今天,我不唯欣赏他的作品,而且确实是怀着几分敬意欣赏的—而且,亦觉用“欣赏”这个词是不怎么准确的。论姜健的作品,得用“感悟”这个词。在姜健的《场景》系列中;表面看起来是没有人物的,是极为“单纯”的一幅幅场景,如画家们的一幅幅静物白描。即使我们敏感地一眼就发现了人物,那些人物也只不过都在《场景》中的旧像框内或电视的荧屏上,色彩鲜艳的挂历上。《场景》中凸现着人的命运的写真。真实得一览无余。姜健的《场景》无一不传达出昨天和今天的对比。于是一种历史的桑沧感厚重地蕴涵在《场景》中了。躲在《场景》之外的人的命运确乎改变了:一个易拉罐、一双崭新的少年的运动鞋、电视机……就改变了这么多么?是的,《场景》证明,就改变了这么多。那么《场景》还将继续存在下去多久?《场景》的主人们还将继续在其中繁衍几代?由是一想,我们怎能不惆怅?《场景》向我们无言地不动声色地讲述着关于中国另类故事—而且,不是从前的,是现在的。我的心情尤其被这样一幅场景所搅动—破旧的、开裂的,不知在墙角摆了几代的方桌上,有一双还没着过地的崭新动动鞋。鞋帮上醒目的商标显示,它可能是名牌,也可能是假名牌。《场景》似乎在无言地替主人承认,假名牌的可能性更大些。运动鞋的旁边,是一只尚未纳完的大人的鞋底儿,以及锥和线……晚辈的脚,分明的,已经可以穿在新时代的鞋里了;而父母辈的人生路,也分明的,仍要靠从前的千锥百纳的鞋底儿去蹒跚向前……那少年会因穿了那一双新时代的鞋而走出别一种人生么?它寄托了父母辈多大的希望呢?买它所需的钱钞上,又凝聚了父母辈的多少辛苦和汗水呢?纳鞋底儿当然是女人的活儿。或是母亲的手,或是母亲的或父亲的母亲的手,也许刚刚放下那锥子吧,而她们自己的余生,会享受到什么新时代的福泽呢?我们怎能不为她们祈祝?而除了祈祝,我们又能做什么?如果我们对于她们—另一些母亲和父母亲的母亲们根本无助,我们的祈祝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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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转身:中国社会变迁的视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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