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之迷(3)
段先生住的村子和寺庙只有一街之隔,这时正是中午时分,村里的人都端着饭碗蹲在路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鸡和狗在他们身边转着,偶尔有饭菜掉在地上,便蜂拥而来。
做好饭的女人尖声地呵斥着那些只顾玩的孩子们。
看着这种闹哄哄的世俗生活的场面,我在想是否找错了地方。
我向一个正和邻居聊得火热的老太太打听,她说段先生正在打坐。
我愣了。
“我就是他的老伴。
他正在打坐呢,谁也不能打搅。
你过会儿再来吧”
当我转身刚要走时,她又说:“你找他干嘛?”
“我想向段先生了解一下大雁塔的情况"
噢,那座寺庙啊"
听她的口气,我觉得她对大雁塔也非常熟悉。
还没有等我问,她就说:“我们家在这儿生活了好几辈人了。
我不是也嫁给了庙里的和尚了吗?你说,能不熟悉?”
段大妈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领着我来到寺庙前,我们坐在一条板凳上聊了起来。
她指着面前那个尘土飞扬的空场和远处的田野说:“这一大片地过去都是寺庙的地,租赁给我们,收成后我们把一部分粮食交给他们当租金。
这些和尚们心眼儿挺好的,他们还把庙里的磨房让我们白用。
我们还能去他们的井里打水。
那时庙里的人不太多,只有"
他们的家就是两间破房子,看得出好多年没修整过了。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个凹陷的沙发,墙角有一台冰箱,旁边是一个小神龛,里面摆着一尊小观音像。
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大幅**像,俯视着整个房间。
老俩口给我端来一杯热水,里头放了一勺白糖。
“没什么招待你的,让你笑话了,"
老段抱歉地说。
我们就从打坐的事开始谈起来了。
“他打坐打了三十年,”
段大妈气哼哼地说。
“即使雷劈到他头上,也一动不动”
“别听她瞎说,太夸张了”
老段边说边瞅着段大妈。
“我不过是个让俗念分心的俗人罢了。
哎,别说我了,你想了解什么呀?”
我告诉他我来西安的目的。
当我提到玄奘时,我发现他的眼睛一亮。
“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舍生忘死去印度取经,我们现在读的很多经还是他译的呢!
当年我在寺庙里时,一碰到难题就绕着大雁塔转,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现在也不过是坐在屋子里打打坐,这算什么呀”
老段这么虔诚,他为什么还俗了呢?我怕这个话题会勾起他的伤心事,但还是提了出来。
“说来话长,”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沉重,“你还年轻,可能不会明白的”
过去在中国,寺庙拥有很多土地,所以土改时就成了斗争的对象。
寺庙的土地被剥夺了,剩下很少,几乎不够僧人们维持生存。
香火钱原来是寺庙很重要的生活来源,也几乎断绝了。
僧人们不断受到警告,禁止“利用迷信赚钱。
在中国西北的一座寺庙,僧人们被迫在庙门口贴出这样一张告示:“别觉得佛和菩萨能保佑你们好运常来,无病无灾。
无论你们捐献多少钱,他们都实现不了你们的愿望。
用你们的钱买国债吧,这样你们能为社会创造无限的幸福”
饥饿迫使许多僧人还俗。
到了1958年,绝大多数的僧人都离开寺庙了,有些饿死了,就连大雁塔的方丈也被赶回家去,只能靠推着小车沿街卖煤为生。
老段是个孤儿,无依无靠。
1960年,宗教局合并寺庙时,把他分配到大雁塔。
因为大雁塔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西安市文化局的四名干部常驻这里,除了保护大雁塔,他们也兼管老段和其他三名僧人。
他们禁止僧人剃头,穿袈裟,拜佛,以及在大殿里做早晚课,大殿只能用来搞政治学习和开批斗会。
僧人们只有在自己屋里念经,但也只能小声念,不能让干部们听见,否则他们说僧人们故意影响他们的工作。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