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上途中

第九章 北上途中

1946年5月4日,西南联大举行了结业式,宣告联大从此结束。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分别迁回北平和天津。那时候,袁震的病又加重了,急需动手术。在地下党和朋友们的劝说下,吴晗决心离开昆明,先去上海给袁震治病。袁震的病体,只能坐飞机走,可是当时的飞机票非常难买,都被达官贵人垄断了。吴晗天天往航空公司跑,一连跑了二十天,还是买不到机票。他望着衣着华丽的摩登少妇,神气飞扬的大腹商人,只要向航空公司职员附耳嘁喳一下,飞机票就到手了。像他这样没有门路的人,只能在航空公司的角落坐冷板凳。幸好,吴晗遇到了机会,他后来回忆说:“终于,由于一个朋友的到达,这朋友几年来听够了谎话,也学会无伤大雅的一套。他替我写了一封信,编了一套让人笑断了气的幽默故事,当天见了什么处长,第二天,5月7日中午,终于挨进一架运输机了”。他所说的这位朋友就是联大教授罗隆基。他见吴晗为买机票的事焦虑,就写了一封信给航空公司经理,说张学良要学明史,当时的国民参政会主席、与张学良关系密切的莫德惠,建议让吴晗去教他,因此吴晗必须立即离开昆明。这一着很灵,航空公司经理见了这封信,立即卖给吴晗两张机票。5月7日,吴晗陪着袁震告别了西仓坡的邻居和战友闻一多,告别了生活和战斗了九年的春城昆明,乘机飞往重庆。到达重庆后,正逢中航公司职工罢工,吴晗和袁震暂住民盟总部所在地特园。吴晗在重庆先后见到了**人董必武、吴玉章、王维舟、张友渔等。张友渔代表**四川省党去看他,听他讲了昆明民主运动的情况和民盟的主要活动。张友渔对他的印象是:“是一个勇敢的民主战士,但还多少沾染一些恃才傲物的文人习气”。经董必武介绍,吴晗每天都去出席重庆的反内战、争民主的集会,到各大学演讲,介绍昆明民主运动情况。在一次民主人士的集会上,有人说吴晗和闻一多领导了昆明的民主运动。吴晗连忙站起来声明:“大家问昆明青年运动的领导者是谁吗?那正是昆明千万青年自己!”6月9日,吴晗穿着一身旧西装,提着一只旧黑皮箱,同袁震来到上海。他们住在弟弟吴春曦家。袁震仍是卧床不起。吴晗有时照顾不过来,就让七岁的侄儿吴昆为袁震送饭端水。袁震需要立即住院治疗,但当时住院要用金条作押金。他俩离昆明时为买飞机票,就借了一些钱,哪里去找金条呢?靠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的介绍信,才把袁震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顺利地做了手术。出院时卧床多年的袁震,穿着特制的钢背心,竟能下地走动了,吴晗无比兴奋。吴晗在上海期间,仍然是紧张地工作着,民盟的一些领导人,经常来他的住所开会,一开就到深夜。一些民主人士,像史良、胡子婴、许广平、叶圣陶等,也常来找他,还在他这儿吃饭。他还经常去各大学、小学教师联合会等文教团体演讲。当时住**上海工作委员会书记的华岗,也来看过吴晗。他俩是昆明时期的老朋友。吴晗成为坚强的民主战士,华岗是个重要的引路人。吴晗在参加各种活动之余,就在弟弟家楼下客厅里的紫红色饭桌上埋头写文章。吴晗没有孩子,但他非常喜爱孩子。每当吃过晚饭,他常常把侄儿们抱在腿上坐着,给他们讲故事,同他们做游戏。有一次,吴晗外出回家,给他们带来了一只活乌龟,逗得孩子们放声大笑,吴晗也高兴得很。吴晗知道孩子们爱吃冰激凌,一拿到稿费,就为孩子们买一大块冰激凌,让全家高兴地吃着。他还给他们买课外书,像《十万个为什么》等,这些书成为后来吴宣、吴昆进一步学习的启蒙读物。吴晗在上海的活动引起特务的注意,为了打掩护,他出门时常带着侄儿们一起走。由杭州开往诸暨的火车车厢里,吴晗坐在他那只旧黑皮箱上。这节车厢是一节铁篷车,没有窗户和座位,满地的牛马粪,臭气熏天。大约走了四个小时,总算来到了诸暨。吴晗在诸暨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又爬上了一辆大卡车。由于公路的不平,汽车开的连蹦带跳,有如醉汉在跳舞。他坐在卡车上,头晕眼花,四肢的骨头都像是给跳碎了。吴晗离开故乡十三年,来到距家乡较近的上海,怎能不回故土呢?何况故土还有他的老母。所以拼着命,他也要回去看看。乘袁震住院期间,吴晗回到故土义乌县。吴晗十几年前离开家乡时,家乡人民处于苦难之中。而今,经过八年抗战之后,家乡人民更面临着灾难的深渊。他回到家乡的第三天,正逢大批军警清乡,搞肃清所谓的“奸匪”,以强化治安。更令人气愤的是,抗日战争中,在家乡写下了可歌可泣的抗战史一页的游击队———第八大队,竟被诬为“奸军”,加以捕捉。第八大队队长杨德鉴,是吴晗青年时代的同学,他被诬告为“奸匪”,不得不避居金华。他家被勒索四十万元以后,案子仍未了结。吴晗了解到这些,气愤地说:“抗日有罪,呜呼!”吴晗回乡看到家乡人民的生活更是穷困,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吴晗在的时候,家乡的农民又遇上征购,有个朋友告诉他:“征购军米每一担的代价只够这担米挑进城的挑费的四之一。”吴晗离开家乡时,要借回上海的路费,全村凑不出五万元法币。日本入侵义乌时,许多爱国而天真的农民,把国民党发行的法币,一捆一扎的埋了起来。即使敌人用重刑威吓,也拼着性命保存法币。可是,抗战之后,一捆法币却只能买到一个烧饼或一个鸡蛋了。吴晗看到家乡人民在国民党反动统治的重压之下,“明白了他们所能看到的报纸上的话全是谎话”。吴晗深信,“这一股火,迟早是会爆发的,会燃烧起来的。”在家乡的四天里,吴晗穿着一双家乡农村常见的蒲鞋,走东家串西家,了解了家乡的近况,收集子大量的素材,以后写成《还乡记事》等三篇散文。这三篇记事,倾注了吴晗对故土的爱,对亲人的眷恋,也倾注了他对反动派的仇恨。1946年7月19日上午,吴晗翻开当天的报纸,一条震人心肺的消息映入他的眼帘:李公朴、闻一多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了。读后,他顿时惊呆了,半晌才哭出声来。李公朴、闻一多是怎样被杀害的呢?事情是这样的:7月11日早晨,西南联大复员的最后一批学生离开了昆明。当晚,民盟的领导人李公朴在归家的途中,遭到特务的美制无声手枪的射击,第二天清晨去世。三天之后,闻一多去《民主周报》社开记者招待会,呼吁新闻界应当伸张正义,把李公朴被害的真相向全国**道。回家的路上,他也遭到一群特务的枪杀,当场牺牲。传说吴晗是被列在暗杀的黑名单上的第三名,联大学生刘时平得到这个消息,忙从昆明赶往上海,告诉吴晗要注意保重。吴昆后来回忆说:“有一天来了一个生人,是找伯伯的,我开了门,叫来了伯伯,他们在天井里站着说话。来人说到闻一多之死,好像就是来给伯伯报告这个消息的。伯伯当时眼眶充满着泪水。后来他接连几天在那张紫红色饭桌上伏身疾书。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纸烟,神色比平时严肃多了。他顾不上看我的作业和我们说笑了。有几次写着写着眼泪就掉在纸上。我觉得伯伯心里难过,就不再和伯伯挤在一张桌上做功课。”吴昆所说的这个生人,就是刘时平。吴晗还接到联大学生写给他的信,信上写道:“吴先生,我们遇到了永远没法补偿的损失。”在上海的学生也去看他,并对他说:“这几天吴先生要注意一些。”李公朴、闻一多都是吴晗所熟悉的,尤其是闻一多更是他多年的战友。他俩被害的噩耗,使吴晗悲愤填膺,也使他的眼前浮现出他俩活生生的形象。吴晗忆起5月13日,去重庆社会大学看李公朴。社大是教育家陶行知和李公朴一道创办的。李公朴看到吴晗,高兴极了,领他参观社大,指给他看哪间房子是邹韬奋住过的,哪间是他们当年的食堂。第二天,李公朴去看望吴晗,他俩谈得更投机了。吴晗感到李公朴“对中国前途有无比的信心”。第三天,他们在史良家又见面了。吴晗记得在座的还有田老大(田汉)、光未然等。他们还为一件事打了赌。李公朴提议说:“输的出一点钱买肉吃,我们家有多少天没有见过肉了。”李公朴说话时微笑着,一手还捋着胡子。这是他踌躇满意时的神态。想到这些,吴晗的眼睛湿润了。紧跟着一个更为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5月7日,吴晗夫妇离别昆明之前,闻一多和他的一家人送他们到西仓坡宿舍的院门口,闻一多的心情很沉重,他真不愿同这个朝夕相处的忘年之交分手啊!不过,他还是勉强作笑地说:“两个月后北平见!”最后一句话是:“回到清华园时,先去看看我旧居的竹子。”吴晗笑着答应了。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手。而今,没想到那些话,竟然是两个人的永诀。吴晗想到这里,怎能不悲痛呢?他忆起和闻一多的友谊与日俱增的难忘岁月:1943年冬的一天,闻一多、吴晗、罗隆基等几个人,在朋友家谈天。罗隆基笑着批闻一多说:“一多是善变的,变得快,也变得猛,现在是第三变了,将来第四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闻一多听了这话,大笑道:“变定了,我已经上了路,摸索了几十年才成型,定了心,再也不会变了!”深切了解闻一多的吴晗用历史的观点分析说:“从历史的看法来说,一多先生也可以说并没有变。”“他一生在追求美”,“早年搞新诗是为了美,中年弄文学也是为了美,晚年努力于民主运动也是为了美。追求的方式是有变化的,目标却从来没有变”。吴晗的话说出了闻一多在探索中前进的道路和他的高尚品格。回忆往事,更激起吴晗无限悲愤。7月的上海热得像蒸笼,吴晗却顾不得这些,他左手拿着扇子,右手紧握笔杆飞一样地写。用笔来控诉刽子手暴行,用笔来悼念战友以寄托哀思。他一边写,一边哭,汗水、泪水和着墨水一起倾泻在纸上。他写李公朴死的伟大:生为民主斗士,死为国殇!他写闻一多追求真理的一生:一多先生的一生永远在追求真理,也永远在否定自己。到晚年他找到了,大喝一声,在这里了!锲而不舍,竟以身殉。这真理就是民主。吴晗日以继夜奋笔疾书,写出《哭公朴》、《哭一多》等多篇诗文,刊登在上海的各大报刊上。吴晗的文章,表达了人民对烈士的悼念之情,也表达了人民继承烈士遗志而奋斗的决心:我们会跟着你们走的,你们已经替中国人民铺了道路,用你们的血。7月17日、18日晚,吴晗在民盟张君劢的住处第一次见到了周恩来。**代表团团长周恩来,为李、闻的被害,从南京梅园新村来到上海,他不顾反动派的恫吓,大义凛然地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在会上严厉谴责反动派。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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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悲剧 一个时代的悲剧:吴晗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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