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的夜晚(1)
这是去年的事儿。
中秋过后的一个夜晚,不是10点10分就是10点15分,前后差不了5分钟,我看见了钟莘。
这其实纯系偶然,通常我不会那么晚到家。
除了碰上什么让我怦然心跳能赚大钱的大业务,或者遇到那些爱说车轱辘话的顾客,我一般都会准点下班。
噢,我有一间事务所,在区法院北门的马路对面。
小屋不大,是那一溜儿同行业门脸儿中最小的一间,即便是讲“建筑面积”
,也不足8个平方。
虽然很小,可让我弄得不错,里边干干净净,旮旯里还摆了盆俗透了的发财树。
大门也很显档次,花了一千多,镌刻着“律师”
二字的牌子更是十分精致,是用4毫米厚的纯铜制成的,上面的工作时间为上午9点至下午5点。
我每天很忙,常常要接待不少人,找上门来的,除了极少数因为家里的房子要拆,绝大部分是打算跟老婆离婚。
我在这方面颇有点儿小名气,不管我的客户有多么卑鄙,我总能让他遂了自己的心愿,叫那个令他厌倦的女人顺顺利利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如果你也遇到同样的问题,或者说产生了类似的念头,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绝对会鼎力提供法律上的援助。
像大多数老单身一样,除了休息日,我平时几乎不在家里吃饭,总是在办公桌上忙忙叨叨地吞着送餐公司的盒饭。
这是中午。
晚上呢,要么在法院西墙的“正宗老北京”
里吃一碗炸酱面,要么在停车场对过的小饭馆里吃点儿饺子馄饨馅饼什么的。
老是这些玩意儿,一年到头。
可那天没有,实在腻了,锁了门之后,开车去了流云大厦,端坐在一楼的“必胜客”
里煞有介事地吃起比萨饼来。
我本来打算约韦建,可拿起电话时,忽然想起他已经走了。
两天前这小子曾告诉我他要去关中拍出土文物。
这会儿,多半正在一个什么新发现的秦朝墓穴里。
这里的环境不赖,不是说韦建的古墓,是指我坐着的快餐店,价钱虽然贵一点儿,但总算还能接受。
只是,那些粘粘糊糊半生不熟的东西让我好不舒服。
我感到上当了,上了韦建的当。
他说这儿怎么怎么个好。
放下叉子,我给这小子发了一条短信:“怎么样?坟墓里的感觉如何?我在‘必胜客’,你推荐的玩意儿着实不怎么样”
不过,发是发了,可我并没有什么信心,不知道他在那遥远的黄土高坡上的大坑里能否收到。
我没吃饱,又不想再咽那些稀汤寡水的沙拉,结了账,都准备走了,又坐下来要了一扎生啤。
噢,我一般不喝酒。
我是指开车的时候。
倒不是说我是个律师就有多强的法律意识,我只是担心──万一要是撞上警察怎么办!
嘿,结果真撞上了。
从“必胜客”
出来,刚走到玉蜓桥,就看见一大堆警察──差不多有十多个吧,大部分站在隔离墩的另一侧,可仍有三位举起手臂分别立在我这边的三条车道上。
我知道不是冲着我来的,没有太惊慌,不过看见那些穿制服的伙计就站在车前多少还是有些心跳过速。
好在我明白──他们只是让我停下,仅此而已。
一场车祸,很严重。
对面马路上,一辆17吨的“斯坦利”
大卡车翻了,正好压在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上。
那是一辆“宝来”
,牌照号很新,估计没开多长时间。
车完全瘪了,驾驶室凹陷得恨不得比机器盖子还低,真想象不出那倒霉的伙计会成什么样儿。
虽然方向相反,我们还是被警察截了下来,以便让一辆吊车从逆向而至。
吊车很大,发动机轰轰作响,突突地冒着黑烟,就停在我面前不到15米地方。
支起车身后,司机伸出长长的吊臂,越过隔离带去吊那压在“宝来”
上的大卡车。
我给堵了俩钟头。
我很明智,别看就在眼前,可始终没过去看那“宝来”
里的家伙怎么样了。
我后边一辆“奇瑞”
的司机自以为勇敢,蹿上石礅就奔了过去。
我留在原地是对的。
那伙计,去的时候双腿蹬蹬地有劲儿着呢,回来就不成了,简直是爬回来的──刚一摸到车门,就吐了一地。
他这一吐不要紧,害得我一阵阵作呕,好歹忍着,总算没把肚子里的比萨饼给翻出来。
大约……不是在吊车第七次就是第八次试图吊起那翻倒的大卡车时,我的手机响了。
“嘀嘀”
两声。
短信,屏幕上显示是韦建。
“祝你好胃口”
这小子说。
我读着信息,想象着他到底是在发掘现场,还是在一个什么县城的小招待所。
哦,我们刚刚见过面,两天前的那晚,他在我家坐到半夜。
没什么新鲜的,除了告诉我他要去陕西拍殉葬品,以及比萨饼如何不同于麦当劳如何不同于肯德基,谈话的内容都是老一套,无非是自打我俩上次分手后到现在,他又找了多少个多少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怎么回事儿,那个女人怎么怎么回事儿,白天怎么着,晚上怎么着,各自有什么不同,诸如此类吧。
每当这时,我常常装出漫不经心,甚至常常对绘声绘色的描述表示厌恶,就好像我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
我这人挺虚伪,实际上我很愿意听他说,尤其是……那些方面。
但这小子从来都很可恶,总是说到关键地方就收了嘴,令我恼火。
嫉妒。
我是说我。
当然我不承认。
没错儿,无论谁问我我也不会承认。
可说实在的,我的确挺嫉妒他。
别看我表面声称对自己的清静的生活十分满意,并且哀叹他在女人堆儿里疲于奔命,我其实很希望能像他那样,只是我总做不来。
妈的,这小子!
他究竟是怎么干的?我真的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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