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求与理想(2)
任母亲的戒尺打得皮开肉绽,过后还是落不下记性,束星北仍会趁魏楚翘吟诗唱经半痴半醉的时候,招呼伙伴们开溜,若是没有敢响应的,他就从窗户跳出去,独自一人钻进划塘。衣食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很快结束。那年夏天的一日,一直在外奔波的父亲带着他的新太太回家了。小火轮停在开沙念四圩的码头上,父亲独自先行下船,试着与妻子商量。结果可想而知,怒气冲冲的束大嘴马上就做出了反应。她一手拎着两个包袱,另一只手牵着束星北走上江堤。安贴村束大嘴的佃户,从此再没见到他们。尽管丈夫言之凿凿,束大嘴的正房的位置丝毫不变,却不能让一个刚烈的女人回头。束大嘴宁可丢掉眼前拥有和习惯的一切也不能容忍另一个女人走进这个家庭。结果是,一个拥有上百亩滩涂水田的地主一时变成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弟弟束全保选择了父亲和他的“庶母”,束星北跟着母亲寄居在江都县的大桥镇的姨母家。姨母在江都县开了家规模不小的绸缎铺子,很长一个时期里,束大嘴靠着帮妹妹料理绸缎生意生活。为了衣食和学费,小小“童工”奔波于茶楼、酒肆或油料作坊,年龄稍长便用打短工赚来的钱买了辆胶轮地排车到瓜洲码头给人家上货下货。突然的变故,让一个衣食无虑的少爷开始了另一种人生。因为年龄小,他不得不时常忍受店主或工头的克扣和欺辱。有一次他向油料作坊讨要工钱时,竟给那人放出的狗咬伤。这种变故和经历使束星北早早地了解了社会与人生:“突然的变化,使一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少爷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不怕困难的人。”⑥束星北认为,早在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在开沙念四圩的江堤上的时候,他就开始懂事了。他再也不会让母亲用戒尺打着读书了。变故改变了他的生活,同时也给他带来自食其力的勇气和力量,自江都县大桥镇的小学起,到杭州的之江大学、山东的齐鲁大学,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他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解决的。束星北虽然选择了母亲,父亲却并没有抛弃他。他仍然关注着长子的成长和前途。而走进束家的“庶母”是个毕业于圣约翰教会大学的“洋学生”,她知书达理与人为善。她因自己的介入,弄得束家“妻离子散”而疚愧不安。为了弥补“过失”和安抚自认为有罪的灵魂,她寻找一切机会帮衬束大嘴,也不时地让人将一些钱财和衣物转送到束星北的手里。可是束星北母子在这一点上非常默契,他们拒绝一切同情、施舍。1926年束星北来到济南齐鲁大学的第二年,先行公派赴美留学的朋友来信约他到美国读书,他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下来。本来,他曾为如何说服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而颇犯踌躇,没想到,听到这个决定后,母亲竟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了。只是父亲百般阻止。在张氏集团,父亲的权限与管理范围不断地扩张,父亲和伯父管理的张氏实业集团也因此而蒸蒸日上,已由原先的盐业、纺织扩大到钱庄、面粉业和教育。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兄弟俩已掌管了张氏集团的大部分实业。在束家子女中,束曰璐更看重长子束星北,父亲认为,依长子的个性和经历,在张氏集团里从事实业是再适合不过的。可是儿子的主意已定,不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了。在美国,经同学引荐,他考进美国干萨斯省拜克大学物理系。最初的求学经历似是国内经历的延续,为了生存、读书,他要拿出很大的一部分精力来做工助学:洗车,修剪草坪,发送报纸等,他无所不做,却仍有难以果腹的时候。有时,不得已,只好混进做礼拜的基督徒中,偷偷吃上一顿周末免费的圣餐。出于生计,不久他便从干萨斯省拜克大学转到三蕃市的加州大学,在那里,他可以免费住在三蕃市的华人同乡会馆。华人同乡会馆住满了或避战乱或被贩卖过来的“下等华工”。在美国,这些人只能同黑人一起到铁路和码头从事重体力劳动。这个时期,束星北同他们一起,修建铁路、码头,装卸货物,以此来支付学费,维持生活。这是个特殊历史的时期,这是个充满无数声音的时代:中日甲午战争、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五四新文化新知识运动,西方文化的渗透碰撞。这一串串惊雷般冲击着一个幽闭古老的帝国。救亡图存、科学救国在知识分子或士大夫们中成为“潮流”。这个期间出去的知识分子,大都肩着为中国诊脉、处方的使命感。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有中国第一批工程技术人员:詹天佑(铁路工程师),邝荣光、陈荣贵(矿业工程师)、程大业(电报专家)等。另外还有中国近代卓越的启蒙思想家严复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章太炎,以及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第一批文化文学大师:鲁迅、胡适、周作人、郭沫若,、郁达夫等等。这种神圣使命感的烙印也深深地烙在束星北的身上。最初他几乎不加咀嚼地吞咽着所有能够吃到口里的东西:他先后加入过美国**、中国**(实际上是一个华人政治社团组织)和一个自称是三Q党的组织。也常常出入各种名目名堂繁多的华人社团组织,还同一伙自许为中国革命先驱者的知识界人士合办过杂志,当杂志办不下去的时候,又和人一起创办了一份名为《玉碎》的报纸。报纸主要介绍中国文化和探索中国未来出路。北大教授胡适到美访问时,他慕名专程前往拜访。可是最初的探索和考察所带给他的只是一些乱哄哄的声音。至于那些党派组织和华人社团,他也是旋进旋出,俱不称意。当这一切都无法满足他的渴求时,他开始了这一生中最长远的跋涉。1927年7月,年仅21岁的束星北离开美国来到日本、朝鲜。在那小驻后,便假道满洲里来到苏联。苏联的革命和新政权给全世界带来了希望和不安,也是他此行考察的重点。他在莫斯科中国大使馆谋了个文秘的差事,一面工作,一面对一个新政权进行考察。他本期望着从这个新型的国家与社会中能获得一些启示和借鉴的,可是革命成功后的苏联给他留下了很坏的印象:“最初的我从报纸广播中了解到取得新政权的红色苏联在一系列的改革之后,已经消灭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取得了按劳分配、各取所需、安居乐业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失望,我所看到的几乎到处都是肮脏的黑市、摇摇晃晃的酒鬼、昏昏欲睡的车夫和失去廉耻的妓女。为了巩固政权,几乎天天都有枪杀。”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