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遭到驱逐(5)
学生也面临着选择。束星北当年的学生王景明曾谈及那时的感受,他认为,最初多数学生是有学习**的。束星北的才华和教学能力深得学生的敬仰。因而,他的一些“反动言论”很有“市场”。他们崇拜他,相信他,也觉得他的一些落后话说得在理,至于那个不苟言笑满身“阴气”的党支部书记,多数人却很反感。可是一旦以阶级和营垒划线了,选择束星北还是选择李哲明,实际上成为是选择一个反动教授还是选择党的原则问题了,学生们只能抛弃束星北。一些同情或支持束星北的师生,在斗争公开化后,有的开始反戈,有的只有沉默。在支部书记的领导组织下,束星北的“队伍”很快就被瓦解了。可是即使成为孤家寡人的束星北也不轻易言输,他且退且战,大部队抓不住了,就单兵操练,只抓几个愿意被他蛊惑、蒙骗的“苗子”。在这种胜负早就确定的较量中,他的班很快就与其它班拉开了距离,每每学校会考,他的班成绩一定是最差的,成为学校领导时常需要“关照”介入的班。学生们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就像当年闹学潮对付国民党的反动教授那样,不断地给他出难题,找麻烦,他的课堂已没有了纪律,迟到早退或旷课时有发生,有时他们干脆在支部书记的默许下集体“罢课”,让束星北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教室。即使如此,他也不放弃,不退缩。他仍然靠自己的力量和教育方式来影响学生。对系里的同行,特别是年轻的教师也是如此,他一定要用自己的思想和方式来影响教育他们。尽管他失去了绝大部分阵地和师生,可从没有全军覆没,无论何时,总有一部分人利用各种方式来追随他,支持他。甚至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地和他站到一起。王景明就是这样一个人。王景明是社会主义新大学中培养出来的优秀的新生力量,可是他却和束星北这样的人弄到一起,这让很多人困惑不解。王景明是华东大学短期训练班的第三期学生,两校合并后,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送进“回炉班”成为束星北帐下的学生。他出身贫困,最初报考华东大学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每日有一碗大米饭果腹。三大战役之前,部队需要新鲜血液,他曾咬破中指写下了我要上前线的血书。为此受到华东大学最高领导人的表彰。在山东大学的一些领导眼中,王景明是个谜。他本是上级着意培养的革命中坚和骨干。他的方向本应同李哲明等年轻教师一样,经过培养和训练,然后走向教育领导岗位。可是他却成了束星北的“俘虏”,成了一个跌进资产阶级泥坑的“败类”。王景明成为束星北俘虏的过程很简单:束星北刚来山东大学时,应大学物理教研组的要求,作了一次有关力学教学的总结性报告,其后又就表面张力、电磁场、以及光在介质中的传播速度等问题作了几次报告。王景明折服了。他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时称:束星北手里拿的是一根魔杖,轻轻一点,就为你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天窗,让他如梦初醒般地发现了一个令人着迷神往的宇宙。王景明不仅在学术上钦服束星北,性情、思想也与他相近。束星北的很多“反动言论”正是他所思所想的,而束星北那些大谬不经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英雄壮举。在束星北一步步走向自己营造的深渊,越来越多的崇拜者都弃他而去后,王景明仍然保护、捍卫着自己的偶像。1953年,山东大学与苏联一家大学结成姐妹学校,并达成互派进修生协议,校领导看出王景明的一些思想苗头,有意挽救他,决定让他赴苏联进修学习。第一批名额极为有限,能有幸中选,本是年轻教师或助教们梦寐以求的事,可王景明却违拂了领导的良苦用心。他的理由很简单:山东大学有了束先生为什么还要去苏联?苏联有他这样的物理学家吗?在山东大学对束星北的无数斗争会上,王景明从没有违心揭发批判过自己的恩师,更不要说造谣生事了。即使面对威逼、恐吓也是如此。在关键时刻,甚至不惜自毁其身也要站到老师的一边。“文革”初期,他被以莫须有的叛国投敌的罪名判处死刑(后改判无期徒刑),在狱中度过了近二十年。有人问他,被束星北牵连到如此程度而如何感想时,他仍不悔悟。他警告那些在运动中整他和束星北的人:你们是错误的,你们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历史早晚会证明这一点的。学生们在支部书记的领导下,用各种形式“造反、革命”时,王景明一定会同束星北站到一起。如果那天学生“罢课”,王景明定会来选听束星北的课。在他的影响下,一些学生竟冒着风险回到教室,回到束星北身边。王景明属于特殊时期的一个现象,而王景明现象让学校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校方认为必须对束星北采取措施,可又没有很好的办法。束星北毕竟是个全国知名的教授,而他的思想言论又多属于思想言论方面的问题,人尽管反动落后,但还没有明显的反革命行为,因而还不能给他定论或定罪。但校方又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样下去,像王景明这样的变质分子会不断地冒出来。支部书记李哲明决定和物理系的学生们联合驱逐束星北:“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兴大学,绝不能再让一个披名教授、大学者外衣的豺狼为非作歹了。”让束星北离开物理系,离开学生,无阵地可守,无流毒可播。校方认为非常时期,这不失为一个纯洁校园革命队伍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