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X的现实主义(二)
六年前那次初中课文式的秋游,被我忽略了一切细节,除了我和X合影的这件事情。此外,我还记得那时我们没有迷路,所以路要比这一次要好走。大概当时X很漂亮,否则我不会在那次秋游里,始终抱有一个念头:我要找X合影留念。大概当时我也比现在帅,否则X不会在最后关头提议:我和她合影留念。——尽管如此,我还是怀疑X的审美能力在当时出了问题,因为当时我很不怎么样,只是一个稀里糊涂的楞青,头发有如鸟窝,情绪终日高涨。
当时的情绪高涨,现在看来,纯粹是粹出于无知。在这方面,X则比我成熟得多,懂得以现实主义看待生活。X在我的入团介绍书中写道:小源同学常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看了之后觉得,知我者X也!我对于自己就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当年我曾有一种幻想,认为人的身体都是空的。不仅是人体,其他东西也是空的。看着滚滚人流,我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迷入这个物质的世界。
而眼下我迷路了。迷路之前,我在市郊平整的路面上骑着单车前进,舍长坐在车后座上。——舍长是一个活宝贝,那么大了还不会骑车。这还让我想起,生长于泽国的舍长,竟不会游泳。对了,他还是个路痴,所以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屁股后面。以舍长的社会化进程来估算,他应该上了高中才停止尿床,小学毕业才脱离开裆裤。然而舍长现在是重点本科在读,和我一样堂而皇之。
我在平整的路面上把舍长搭在后座,向迷途的起点进发。我发觉舍长坐在后面,可以像霍·阿·布恩地亚一样,随意改变自己的重量。他一会儿变成两百斤油,一会儿变成楚腰纤细的瘦身模特,让我爱恨交加。可是后来,我迷了路,就开始在羊肠小道上跋涉。舍长推着我的车跟在屁股后面。我感到一阵轻松,身心愉悦;觉得老布恩地亚被绑到了栗子树下。
气若游丝的雨线,奏起细密的打击乐。从江畔走入林荫,沙船呜咽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些高大的机器以淘沙为生,像是受难于一道咒语,锈在原地,动弹不得。
X除了在六年前有过一次现实主义写照,就一直对我使用障眼法。她以不同的形态呈现,并且打乱了时间和空间序列。我努力回想有关X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清汤挂面眼镜校服近出现80次附带可爱的雀斑;长发超短裙高跟鞋出现66次最养眼的是性感长腿;男人头西装革履出现24次偶尔一根香烟;妖头怪发黑唇膏黑丝袜出现1次还拿出了**的手铐。——无论哪一次,X都不是照片上的样子。
但X在我记忆里还有个更稳定的形象。X喜欢短发,原因据说是她的脸型很好,不需要掩饰。X还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的家伙,夏天穿着一条短裤到处跑,袒露出大面积的健康。我不能想起这样的情景,一想起来就要大脑充血。
然而我在迷途之中,依然坚信,自己正朝着故地重游的目标进发。在半山腰,我和舍长遭遇一名中年女匪。该女匪劫走我们所有钱财,还给我们开了两张收据。有了这两张收据,从这走到山顶都一路免劫——所以她也算得上仁义了。但为什么会进入这样的世界,我不得而知。
我们根据女匪指引的路线,绕过几座营盘,继续从狭窄而陡峭的山道逆势而上。山中的湿气很浓重,我手脚并用,大汗淋漓。沿途看到一株株粗壮的苏铁,甚至还留有地质古代的气息。那些湿漉漉的小叶桉流出黑色的树浆,让人觉得它们是一些出口,把这阴沉沉的天气从地底下释放出来。有点像龙与地下城的世界里,那些了不起的霸道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