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四)

紧绷(四)

从张圆圆那儿出来,已是凌晨一点钟。杨帆把车开得很慢,他需要松弛一下连续紧绷的神经,为此还特别找了一首恩雅的曲子来听。深圳的冬天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寒冷,如果是在这样的深夜,街头人迹疏落,你会感到自己好象长时间的浸在冰水里,由里到外都凉透了。此时此刻,杨帆却正打算享用这种寒冷,他关掉暖气,甚至打开部分车窗,这使他感到车里的烦闷气氛被冷空气吹跑了许多。杨帆的肩上似乎还残留着张圆圆的眼泪,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那个貌似坚强的女人在他眼前展露了脆弱无助的一面,她紧紧揪着杨帆的手,好象在洪水来临之前,抓住最后一块木头。两个原本平等的人,当一个人开始向另外一个乞求,她的世界便如沙滩上的堡垒一样的崩塌了。她说,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她说,疯狂一次没有错。她说,杨帆,我一直是爱你的。

在圆圆打来电话的时候,杨帆还在庆幸终于找到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暂时离开家,离开精神恍惚的邹菡,现在看来,这绝不是一次成功的逃离,等待着杨帆的只不过是又一次感情上的苦苦纠缠。他想,三十岁的男人在同一晚面对了太多的激情,这会使他加速衰老的。

杨帆想起张圆圆的那个老实巴交的法国老公,他总是唯唯喏喏,对老婆百依百顺。他的中文名字叫王大光,因为他的头顶是半秃的。他时常操着那口难听得要命的国语对张圆圆说,亲爱的,跟我回巴黎好不好?迄今为止,圆圆只跟他回去过一次,而且拒不见他的父母。刚才,在圆圆声泪俱下的倾诉中,这一切被解释成完全是为了杨帆的缘故。这种强加的恩赐一般的牺牲精神丝毫没能让杨帆有所感悟,相反,杨帆觉得她是在撒谎,她一向如此,甚至于她的眼泪,也只不过是整个谎言中比较精彩的一部分。对于张圆圆这样的女人来说,如果她嫁不到一个一流的中国男人,就会去嫁一个二流的外国男人。这对她没有分别。她就象一只猴子,在抓住另外一根树枝之前,绝不会送开手中的树枝。事实上,杨帆认识她这么多年,她身边的男朋友从未断过,从中学到大学,从内地到深圳。上大学的时候,圆圆还曾打过杨帆的主意,后者不为所动,杨帆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她这种类型,他需要的是一份单纯。清白。知根知底的爱情,而张圆圆这样的女人,你根本无法知道她曾经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也许,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可是刚才,她对他说,她爱他,并将准备为他放弃一切。关于她的放弃,杨帆没什么感触,她放弃了原来的一切,在杨帆这里只怕能得到更多。让杨帆有所思的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是象火一样燃烧,这种心灵深处的燃烧,绝不可能是装扮出来的,她的眼睛没有撒谎。杨帆想到了他的妻子,他和邹菡之间曾拥有过如此炽热的对望吗?如果不是圆圆,而是换成一个他心仪的女人,他会为了这种可以烧毁灵魂的炽热而背叛邹菡吗?如果他不会,那么她呢?

背叛。现在这个词语不停的盘旋在杨帆的思维深处,最近几年里,他从不曾象今晚,对过往的感情历程作如此细致的回顾和剖析。邹菡最后的那段话仍然清晰的在耳边回响,就算刚才的张圆圆已经用眼泪和话语彻底打乱了他的思路,关于邹菡和海军军官的联想却始终闪现。那年夏天海边的回忆充满了缤纷的色彩,此刻的杨帆却仿佛只看见了灰暗。那好象是一部残旧的黑白电影,在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中,邹菡的脸和海军军官的脸交替出现,并不时重叠,有时是极乐过程中扭曲的表情,有时是狂欢后心满意足的喘息。让杨帆绝望的是,由始至终,自己一直被抛离在这些场景之外,却又无法闭上眼睛。和邹菡相识八年时间,他从未作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哪怕是思想上的出轨。他本以为他的妻子是幸福的,让人羡慕的,无怨无求的,现在他知道,女人的满足只存在于她自身的幻想之中,当你认为早已熟悉了她的一切,把她当作最亲的人,有一天她却让你发觉,对你来说,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就算她给了你她的**,她内心的世界从来只属于她自己,从来不曾对你开启过。她们的幻想和期盼早在做小女孩的时候就已凝固成型,并从此不再改变。如果不是今晚,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大麻烟,杨帆可能到死的那天也不知道邹菡最深处的秘密,一个女人最深处的秘密。邹菡和张圆圆,从表面上看,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可是当情感的风暴袭来之际,她们的狂野和义无反顾,竟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和谐。一个幻想中的完美男人,一份根本得不到的感情,甚至一个陌生的身体接触,就可轻易的打败多年来用无数心血培育而成的稳定关系。女人们利用在出轨中得到的刺激来满足自己的幻想,在夜深无人之时彻底打开情感的最后闸门。而在现实生活中,她们又往往觉得羞愧,不得自然。这种羞愧来自对丈夫的谦疚,对家庭的关爱,,对婚姻的依赖,对孩子的承诺,更重要的,是来自对陌生男人的天生恐惧。于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分,她们做茧自缚,尽量让自己处于安全境地,为此她们欺骗自己,说服自己正处于真正的幸福之中,而当夜晚降临,她们又情愿化身为一个坏女人,幻想着一个妖艳的浓妆,有无数的男人在身边追随,每一个都干净漂亮,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一切,这情形恰如她儿时从书上。从电影里看到的那样。

杨帆想起当初认识邹菡的时候,他二十二岁,她二十一岁。他们是那样年轻,羞涩,充满活力。对未来,对爱情,他们的美好憧憬完全是建立在精神之上,和性有关的话题,他们羞于出口,或是浅尝辄止。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父母是那么相象,更巧的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对五十年代那种单纯。简朴甚至有些乌托邦的生活方式心弛神往,他们是深圳最后一对纯情男女,期待一份古典的。举案齐眉的深情。从那以后,世界就变了,变得不再传统了。

最让杨帆感动的是,邹菡直到跟他结婚的那天,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处女。在当今的社会,要求自己的妻子是处女,无疑有些不近情理。许多男人在谈起这种事情时都表现得十分大度,可是杨帆心里清楚,如果有可能,所有的男人都会希望自己的爱人是处女,除了可以避免与从前的种种感情纠葛相碰撞,更重要的是,处女意味着,她有一个纯洁无暇的过去,她是"完整"的。这种情形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男人的占有**。然而现在,杨帆悲哀的意识到,根本没有纯洁的东西存在。身体上是否处女,其实说明不了什么。张圆圆的**,和邹菡的守身如玉,在杨帆眼里已经没有分别,自从那个该死的海军军官出现之后。

也许,杨帆所无法接受的事实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尚且没有对林琳不忠,在他为了她。为了佳佳。为了他们的婚姻和家庭而默默耕耘的时候,他的妻子,他最亲爱的人,却瞒着他对另一个男人朝思暮想,而这个男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想法真让他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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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一群特立独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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