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猫养的时间长了，他们能听懂人的一些语言，而人也能听懂他们的一些语言。比如我们家的幺幺、莉莉，至少能听懂我们的一些日常用语，其中她们最有兴趣听的一句话是“烧、烧”。猫肚子饿了，会缠着我们讨东西吃。讨吃这一类的事通常都由莉莉出面，她的圆滚滚的眼睛用力地一眨一眨，这是强烈要求的表示，与双目有力地一眨一眨同步的是加重语气的“喵呜喵呜”，在我听来就是：饿了，要吃！我说“别叫了，我给你们烧，烧”，只一句话，两只猫便安静下来，坐在厨房门口候她们的饭。她们一点都不会弄错，知道厨房是烧饭的地方。在这方面，幺幺经验十足，总是在她们的饭烧得差不多时，跑来叫我们，但是也有例外。我们把猫饭搁在煤气灶上，回卧室看电视，有幺幺守着，我们尽管可以放心。饭刚搁上一会儿，幺幺就跑进来朝我们叫。我告诉她，没这么快的。听了这句话，幺幺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她肯定也明白，饭的确是没有烧好。过一会儿，幺幺又进来了，急不可耐地叫我。我去看了看，鱼还没烧烂。“幺幺，你也太心急了，安静点，在这儿等。”这种情况一般不多，只是在她们饿极了的时候。通常，她和莉莉都会耐心地坐在厨房门口，等到猫饭熟。如果我们在卧室看电视忘记了在烧的猫饭，幺幺就会一溜小跑进来，朝我们叫，声调与目光十分焦急，一边叫一边用手拉我们的裤管往厨房拖，这方面幺幺总是比莉莉有经验。于是我们突然就闻到了猫饭烧焦的味道，一个箭步跳起去关煤气。我把猫饭端进卫生间，两只猫跟进卫生间，坐在食盆前等饭凉。若是哪只猫饿得忍不住用手去捞鱼，我在一边大声说“烫！烫！”时，那伸到一半的爪子立刻缩了回去。她们懂我说的“烫”是什么样意思。夏天的饭容易变馊，在漫长的夏天里，我们基本上不烧猫饭，只喂猫饼干。生产商说这种猫饼干是针对猫独特的口味、由鲜鱼鲜肉制成，并有猫每日所需要的40多种不同的营养成分，满足猫的各种营养需要。饼干是花花绿绿的，黄豆般大，在多种营养成分中有蔬菜的成分。猫会把那些属于蔬菜的饼干剔了出来。猫的嘴巴也实在是太刁了。有时候我们就某样菜好吃不好吃发生分歧时，刘胜利就让猫尝尝，而后很有说服力地一锤定音：“连猫都爱吃。”猫饼干能这么长久地诱惑着幺幺、莉莉，令她们久吃不厌，味道一定鲜美。对我们来说也省事多了，只消给她们准备一罐水，食盆里放些饼干就可以了。但是饼干不能多放，多了一顿吃不完返潮，猫就不吃了。饼干放得少，猫不够吃，她们会自己动手偷饼干吃。她们看见我们揭盖，但是她们不知道我们揭的是盖沿，她们学着我们揭，一只手只是在盖的圆心间胡乱而用力地抓。这样，再用力自然也是徒劳。不过她们也有对付我们的办法，她们最聪明的办法是把饼干盒从桌上推倒在地，让盒盖摔落。有几次我下班回家，只见饼干盒掉在地上，饼干散落一地。幺幺、莉莉带着她们的孩子，一家子在美美地享用。这种极端的做法，我们在家的时候她们是不敢做的，她们唯一能做的，是不断地向我们讨东西吃。这说明她们知道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幺幺、莉莉在没有小猫的时候，从没见她们有这等越轨之举，她们也是爱子心切才如此不择手段，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人总是比猫要聪明，在欣赏过几回幺幺、莉莉的“杰作”之后，我们索性把饼干盒放在地上，放在她们的食盆旁。这样，她们本事再大，也打不开饼干盒了。有时候半夜三更听见“哐当哐当”声——这是洋铁皮与地砖的撞击声，就知道幺幺、莉莉在找饼干吃了。在酷热的夏天，卧室的床下是阴凉之处，幺幺的许多的时光都在床下阴凉的地砖上度过。莉莉则喜欢睡在客厅与餐厅间的通道上，消磨着长长的苦夏。饼干成了她漫长夏天唯一的内容。她时不时地向我讨饼干吃。她不饿而馋的时候，她的目光与叫声是平和的，但是她央求你时的那双大眼睛清澈、单纯而执拗，令你不忍拒绝。“知道了，饼干、饼干”，只有在我说“饼干饼干”的时候，幺幺才从卧室慢吞吞地出来，走到她们的食盆边，太公似地坐着，一声不吭地等着我上餐。我对她们说：“什么叫馋猫？你们这个样子就叫馋猫。你们也太幸福了，吃了玩，玩了睡，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上班是很辛苦的。”这时候的幺幺就会朝我投来一瞥冷漠与不屑的目光。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这样评价猫是不公正的，至少这样来评价我们家的猫是不公正的。她们不是宠物，她们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她们有权利得到她们想得到的。况且她们的要求一点不过分，她们又没想到哪里去旅游，没想什么高消费，她们不过是要求果腹而已。她们在院子里捉老鼠是非常尽职的。如果在院子里发现有老鼠的蛛丝马迹，她们可以一动不动地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候上三四个小时，全神贯注地盯着老鼠出没的地方，怎么唤都唤不回屋。如果没有幺幺、莉莉，大院里的几只硕鼠早就登堂入室为非作歹了，也早把堆在阳台上的鸽子粮食变成它们的美餐了。事实上，并不是我们在养活幺幺、莉莉，幺幺、莉莉是吃自己挣下的。我想这也正是人的浅薄之处：稍有惠人之处，口气不知不觉就两样了。有一次我为试探她们是否真的能听懂我们的话，故意大声地叫“饼干饼干”却并不付诸行动时，躺在一边的幺幺居然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以窥探虚实，一副不轻易上当的样子。春秋两季是幺幺、莉莉最愉快的时候。她们惬意地趴在阳台围栏上，围栏外冬青、美人蕉、蜡梅、桂花等花木的枝叶把阳台摇曳成斑斑驳驳的一片，幺幺和莉莉就在这些芬芳的树影中享受着她们的生命。夜晚，听男猫在我们家窗外整夜温情地呼唤。这时候，她们的生命便充满了活力。她们在大院里尽情地追逐、玩耍，寻找她们能吃的青草，寻找她们被唤醒了的爱情。但是不论她们跑得多远，只要我们站在门口叫一声：“幺幺、莉莉！回来！”幺幺、莉莉即刻驻足，回头看看我们，便一前一后地往家跑。有时候她们正玩在兴头上，不想回家，在原地迟疑着。“幺幺、莉莉！回来！”我们口气一严厉，她们就老老实实地往家跑。“耳朵呢耳朵？”幺幺、莉莉经过我们身边时，我们正想教育她们几句，没想到她们“哧溜”一下就跑了进去，反应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