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须怨杨柳(五)

羌笛何须怨杨柳(五)

在欧阳朗云自首的当晚,聂芹轩当着他的面释放了所有还没有被处死的嫌疑犯。

看着那些从站笼里逃生出来,被家人抬走的嫌疑犯,聂芹轩对欧阳朗云拱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欧阳先生深明大义,舍己一命而救出这十几条性命,聂某深为叹服”

聂芹轩这样讲的时候很诚恳也很认真,好像面对的是一位朋友,而不是一个自己缉捕的犯人。

聂芹轩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是一个只求速死的人。

但聂芹轩想要的是口供,而不是一具尸体。

这是他抢在暴动之前,一网打尽银城革命党的惟一机会。

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劫狱,和更可能发生的自杀,聂芹轩把欧阳朗云秘密地提出监狱,关在了和自己同一层楼的房间里。

在重镣和木枷之外,他把欧阳朗云锁在了一根房柱上。

安定营的老部下们都知道,安定营千总楼上最里角的那个房间,是聂千总炮制火边子牛肉的肉脯房。

在那以前和在那以后的历史,都没有记录过肉脯房,和发生在肉脯房里的那一场生死相煎、血腥残忍的经历。

在那场经历中,作为银城风味食品的火边子牛肉,竟然被赋予了意想不到的寓意和暗示,成为灵与肉的现场见证。

在那间房子里,人的历史和牛的历史呈现出同样的红色。

那三万多长角的居民,在。

要么就动刀,砍头”

聂芹轩把牛肉放到肉案上,从竹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刃尖刀,转眼间切好一块两三寸见方的肉块,而后在肉块的边上切出一片薄薄的引头,捏一只竹签,用力一按,竹签穿过引头锋利地插进木板,把肉块挂在了松木板上。

只见他两手分握刀把和刀尖,把刀子插进缝隙中摆平,以两根拇指的指背轻轻夹住那块鲜红的肉块,两个中指的指节顶着木板,双手向下用力,稳稳地滑动。

那块鲜红的肉块真的像一个旋转的线团,在他的刀口和手指间均匀地转动起来。

眨眼间,一片二尺多长薄如苇叶的肉条,鲜亮地垂挂在木板上。

光滑的肉条上没有漏洞和漏缝,也没有留下一点残留的尾头。

聂芹轩看看欧阳朗云,用尖刀敲敲竹筐:“欧阳先生,你还记得吧?那天在会贤茶楼,袁大人也是装在竹筐里收回来的”

欧阳朗云面带冷笑沉默不语。

光线很好的房间里弥漫着一丝牛肉的腥气。

昨晚经过一整夜的审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

双方似乎都已经摸透了对方想要说的。

再说就是废话。

聂芹轩继续着自己的操作,又有一条鲜红的肉条在木板上垂下来。

他熟练地抓起钉在肉案旁边钢刀用的牛皮条,雪亮的刀子在皮条上噼噼啪啪地打磨着。

聂芹轩并不抬头看那个自己要审问的人,但说话的口气斩钉截铁:“欧阳先生,我绝不会骗你的口供。

你供,我要杀你。

不供,我也要杀你。

不是聂某不通人情,是你罪不容恕。

谋反暴乱,杀我国朝大员的人,必被国法所杀”

“我来自首只求一死。

我只恨自己今后不能再亲手杀敌,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杀了这个满人的国朝和国法”

聂芹轩抬起头来盯着欧阳朗云,用拇指轻轻地在刀刃上刮出响声,“未必就只有一死。

欧阳先生,你是侨民,大概不知道大清朝有凌迟的刑法。

凌迟就是千刀万剐。

说一个人罪该万死,就是说他犯下了该死一万次的大罪。

凌迟之刑就是要让十恶不赦的人死千次万次。

当年造反的长毛、捻匪和拳匪的首要都是被凌迟处死的。

他们犯的是谋反大逆之罪。

这刑法虽在五年前被朝廷废除不用了,可是依你的情形,未必就不能用。

你为了报仇把袁大人炸得粉身碎骨。

我虽不会做炸弹,可我今天要为袁大人报仇,也该把你粉身碎骨。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你供出同党,我就成全你,为你堂堂正正行刑,一刀砍头”

聂芹轩再一次用刀敲敲那只空竹筐,“欧阳先生,如果你还是不供,我今天也为你准备了一只竹筐,只好让你和袁大人一样粉身碎骨。

我的刀功你也看见了。

不知道你身上的肉到底能剐多少刀?”

脸色惨白的欧阳朗云回答道:“动手吧。

千刀万剐我宁愿一人领受”

“欧阳先生,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

你来自首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救那些无辜蒙冤的人么?因为你轻举妄动刺杀知府,你们的暴动计划暴露无遗。

我现在是内有预防,外有援军。

如果你们真的暴动了,必败无疑,只能是白白送死,你算一算这又要死多少无辜者?这些无辜者也都是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死的。

欧阳先生,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想想?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让一个已经失败的暴动胎死腹中?到底谁是你的同党?到底谁是总指挥?你说出来,只再死你们两个人,就可以让银城免遭战火”

“我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总指挥。

聂统领,你我不必再多说”

“欧阳先生不瞒你说,我也知道大清朝恐怕是没有几天了。

我这个已经被裁汰过的老兵,也并不盼着非要和你们打一仗。

可我只要做一天国朝的臣民,就得为大清尽职尽责”

“真可惜天下有你们这些甘做奴才的汉人”

聂芹轩把刀子举了起来,“欧阳先生,那我只有成全你了”

聂芹轩走到欧阳朗云的背后,用刀尖挑起他的西装,轻轻一划,衣服就从中间分成两半。

聂芹轩好像是在熟练地剥下一张人皮,转眼间,赤身**的欧阳朗云,在自己脚下看见一堆衣服的碎片。

这是欧阳朗云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也像那些布片一样纷纷碎落在脚下,羞愧和侮辱让他浑身颤抖。

聂芹轩转到前面来,用刀尖拨弄着那根低垂的**说:“按刑律我该活剐你三天,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把你浑身的肉全都割净,最后再去了你的男根。

念你是个留过洋的读书人,我可以先替你去了男根,免得你多受羞辱。

可惜呀,不过才和我儿子同岁,年纪轻轻,尚未婚娶,欧阳先生恐怕是连男女之欢也没有尝过”

说着,聂芹轩抬起眼睛来直逼着对手,“欧阳先生,你是想让我先去男根呀,还是让我给你留到最后?”

在那个冰冷雪亮的刀尖下,欧阳朗云的身体颤抖着缩紧起来,皮肤上一层细密的疙瘩骤然传遍全身。

冰冷的刀尖在这个颤抖的身体上平放下来,慢慢地紧贴着细嫩雪白的皮肤划向身后,停在了丰满的屁股上。

刀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鲜红的伤痕,猩红的血顺着皮肤疾流而下。

深透骨髓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让那颤抖在明媚的阳光里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在他们的身边,松木板上那两条鲜红的牛肉,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晶莹闪亮,像丝绸一般美丽,鲜艳。

聂芹轩用刀子在那块丰满圆润的**上拍打着,又一次提起了儿子,“我做火边子牛肉一定要用腱子肉,不知道欧阳先生的腱子肉比牛肉如何?可怜呀,才不过和我的儿子同岁。

做父母的怕是要恨死我这动刀的人了”

那天下午,有一声可怕的惨叫,从安定营的千总楼上毛骨悚然地传出来,传到军营大院明媚的阳光里。

守卫的士兵们转过眼睛,看看那间他们熟悉的肉脯房。

他们没有听清那声惨叫喊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聂芹轩却听清楚了,那一声可怕的惨叫只有两个字:我——说——!

在叫来书记官记录口供、画押按红之后,聂芹轩对欧阳朗云抱拳拱手道:“欧阳先生,聂某让你受苦了。

我马上就替你了结心愿。

你那封给父母大人的遗书,我一定为你转交给秀山兄妹,让他们替你寄出。

你救银城免遭战火,拯救生灵无数,功德无量。

我即便砍了你的头,也要留你的全尸,行刑之后我一定要为你买棺厚葬。

黄泉路上你我后会有期”

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随着一声令人战栗的呻吟,那把用来切割牛肉的尖刀,无声地滑进了欧阳朗云雪白的胸膛,聂芹轩轻轻发力转动刀柄,欧阳朗云满腔年轻的热血,在痉挛中“呼”

地一声喷洒而出,鲜花一般盛开在肉脯房洒满阳光的地板上。

鲜花之上,大睁着两只骤然失神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那些在汤锅铺里被宰杀的水牛们一样温顺,悲伤。

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绿营老兵聂芹轩,不由得热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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