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热”反思二

“池莉热”反思二

用一种通常的标准看,池莉是一个成功者。对于自己的成功,她有一段自豪的表白:“作为一个人,靠自己的劳动,能够完全地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我想这就是我唯一的成功之处,如果一定要我评价自己是否成功的话。”【池莉:《又见冈巴拉》,见《给你一轮新太阳》。】在这个“各领文坛风骚三五天”的时代,池莉能够一直受到读者的喜爱,是与她的勤勉分不开的。六卷《池莉文集》约二百万字,散见的其他作品有一百多万字。二十年来,她发表了近四百万字的作品,几乎每年都有令读者注意的作品。她从来没有躺在过去的作品上睡过大觉,她总想超越自己,始终不忘记爱她的读者,时刻注意跟踪读者的趣味。这份痴迷和认真,是非常不容易的。老话说,天道酬勤。池莉的知名度节节攀升,压过了很多20世纪80年代以来成名的作家,是因为她一直不断地有“惊世之作”问世。而某些作家写写停停,可能就会被淡忘。现在不是靠一部作品红一辈子的时代。就像歌星在意歌迷、球星在意球迷一样,池莉十分注意与读者的关系。她在许多散文中自我塑造了一个温和可爱的“良母式作家”形象。她从不摆出居高临下的教师状,也不摆出“灵魂工程师”的姿态。她不回避自己对家务事的爱好,甚至刻意渲染自己作为好妻子、好母亲、好厨师的重要性超过了做一个作家。她好在文章中跟读者交心,敢于承认自己的幼稚和浮躁,敢于承认自己文学创造的有限性。她认为文学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靠想象而存在的艺术,是人们的精神调剂。她知道她只属于一部分读者。并为讨这部分读者的好而努力工作着。“永远都只有一部分人喜欢你。尤其像我这么一个人,凡胎俗骨,能够得到选择写作的可能,能够得以安静的写作,能够坚持自己的思考,能够拥有一部分读者,这就很是不错了。”【池莉:《我——代后记》,《池莉文集》第5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8年8月版。】在读者的心目中,她是一个朋友,一个邻居,一个良母或大姐形象。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当今作家自我形象塑造、自我推销的一种趋势:借助大众传媒、借助流行文化,让读者熟悉自己、喜欢自己。夸张自己“前卫”的一面是某些“美女作家”的方式,强化自己传统的世俗的一面是池莉的方式。看似手法不同,目的却相似。池莉一再表白要淡化自己跟“圈子”内的专家的关系、强化跟大众读者的亲近感。她最近称文学就是俗物,并要闭上自己的嘴,不再跟记者、专家谈文学,闹得沸沸扬扬。宁可得罪专家也不得罪读者,这是一种执意作出的姿态。作家本人形象的亲切是池莉赢得读者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与此相关的是文本的亲切——池莉正是靠自成特色的“市民化书写”(以市民立场表现都市各色市民生活)在文坛立足的。在写《烦恼人生》之前,池莉一直是一个诗情画意写作的模仿者,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在生活中经历了一些摔打,停笔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擅长的写作内容:就是“烦恼人生”的“仿真”书写。她明确意识到,此前已为对小说写作的错误理解付出沉重的代价。【池莉:《梦幻诗篇》,见《给你一轮新太阳》。】她反复不断地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当一个作家?当一个什么样的作家?带着一种“转向”的尝试,她写了《烦恼人生》。几经辗转,终被《上海文学》郑重推出。如果说在“转向”的初始阶段还拿不准这种写法的价值的话,发表之后的巨大反响无疑鼓舞了池莉的信心,坚定了为市民写作的信念。“我非常明确地告诉自己: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始了。”《烦恼人生》使她的生活和写作柳暗花明。她把这个过程称之为“自我的撕裂”。【池莉:《说与读者》,《池莉文集》第2卷。】为自己的创作有了一个新的定位:题材上是平民的,写法上是“仿真”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正因为我深知我自己所知有限,所以不敢对我不知的一切妄加评说。所以不敢以我有限的个体生命去轻率地承诺重大的质问。所以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愿意失去现实的分寸感。所以我从来都蔑视没有事实背景的激情与崇高。我的写作仅表达我个人以为的对于生活的准确感知。”【池莉:《我》,见《给你一轮新太阳》。】作者非常清楚自己写作的优势。她不追求深刻,没有探索重大生命问题的强烈意识;也不追求“先锋”,没有对于形式美的探究热情,现代派的文学技巧与她不相宜;她甚至不追求意义,只求写出自己对生活的感知。池莉的乖巧和聪敏还在于,她特别能够适应时代的变化,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难得的才华。当人们对当时提出的“四个现代化”口号的热情逐渐散失之后,当人们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生存有很多烦躁的时候,池莉写他人的“烦恼”使自己摆脱了烦恼,写默默无闻的平民而使自己有了名。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这是一个人人都追求“成功”的时代,是一个“康伟业”(《来来往往》中的大款)呼风唤雨、“印家厚”(《烦恼人生》中的工人)普遍“下岗”的时代,平民生活已经成了失败的象征,追逐金钱成为了社会上最大的兴奋点。成功,成了跨世纪的关键词。所谓成功,就是世俗化的被认同。在这种世俗的浮躁的“成功”旗帜下,身居边缘的、默默苦学的、甘于清贫的、自我放逐的,都被排斥在社会的主流话语之外,被排斥在人们的视线之外。所以池莉由平民“仿真”走向了都市传奇,由老百姓的日常温情走向了大款和美女之间的惊世艳情,由柴米油盐的烦恼变成了男欢女爱的战争。时代兴奋着什么,池莉的笔下就有什么!什么事情最新鲜最离奇,池莉的笔下就有什么!她的文体、她的写法决定了她的流行。在80年代末的“烦恼人生”阶段,她的那些描写普通老百姓的悲欢故事,一反此前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者文学、寻根派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宏大叙事”和“伪宏大叙事”,把看似最没有价值的市民日常生活流程造成了一个新的写作热点。中国人本来就有家庭本位的传统,有把文学当故事欣赏的习惯,而池莉的家庭唠叨叙事,正好切合了旧的理想破灭新的理想没有生成只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心态。她最近几年的都市传奇故事,迎合了大部分想致富而没有致富的读者对于金钱的那份渴望,对于花花世界生活的那份好奇心。对大起大落的致富经历的传神描绘,奢侈场景的精雕细刻的写作方法,平面化的、时尚化的快餐式审美,跟大众文化趣味一拍即合。加上她是一位早已成名的作家,她本来就有实力,而现在更有“明星作家”的风范,她的名字本身就是卖点。她以拒绝包装的姿态出现,其实是一种“反包装”的包装。而出版社和制片人早知包装的奥妙,几番合作,于作者和出版社是双赢,又让读者过足了瘾,构成了一个陶陶乐乐的池莉文学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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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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