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牛犊泪泉(1)

在小牛犊泪泉(1)

我们绕过一道山嘴,在山脚与那杂草原之间平坦的坝子上,驮队出现了。这是我们离开驮队后的第四天。我们像抗战故事片中游击队打日军一样,在导演的指挥下,占领最佳角度,以雪山为背景拍下行进中的驮队。两拨驮队一前一后,年轻人的驮队在前面,格桑旺堆的驮队在后面。格桑旺堆牵着马,也许没有牵。因为一匹老练的驮盐人的坐骑,在驮队行进中用不着主人的牵引。驮队一出发,它们会规规矩矩地跟在主人后面或者走在驮牛中间,那些平素具有排他性的公牛们也不会计较马们的加入。惟有在驮队中,才能见到人与牛和马能如此融洽如此和谐地相处。格桑旺堆的确十分能干,他总是不停地忙着手中的活。就在驮队行进途中,他也能边走边用一尺长的木棍,把牛羊毛捻成线,然后编成绳索,用来捆驮物或拴牛。我们拍完行进中的格桑旺堆,赶到前面去拍年轻人的队伍。索加走在驮队中间,骑着副村长借给他的那匹小花马。当我们的摄影镜头刚对准他,他就匆匆地跳下马背。他大概是怕录音话筒惊着他的小马。我们在五村的几天时间里,索加学会不少汉语,比如"吃"、"喝"、"走"等简单的生活用语。他还把"沙青"这个名字彻底藏化后说成"萨尔欠",翻译过来是"大革命"或"大革新"。他用汉语对沙青说:"萨尔欠,烟,烟。"并做出抽烟的动作。沙青也提出赏烟的条件说:"歌,唱歌,再烟。"索加扯起嗓门唱起一首盐歌:温暖的太阳对我说,十五天之内要回来;恩重的父母对我说,十五天之内要回来;美丽的姑娘对我说,十五天……不等索加把歌唱完,布琼说:"不是昨晚在袍子里头做的梦吧,有姑娘等着你吗?"索加并不示弱,反唇相讥:"你是不是梦见老婆跟别人睡了。"并为自己的这句话得意地大笑。这时,格桑旺堆驮队钉地线的人马过来了。每当这个时候多少有点赛马的性质,索加等人正要出发,布琼阻止说:"等后面的人马来了一块出发,这样电视里头好看啊。""你想看我的笑话,看你自己的屁眼吧。"又是一声夸张的大笑。索加的反应很敏捷。"你心虚什么,又不是自己的马。"布琼说。但是,索加没走出多远,后面的人马已经跟上来超过了他,他还是落了个倒数第一。现在没有唇枪舌剑的时间了。每个人选择好各自的拴牛地,卸下鞍具把马放走,接着是钉系着地线的铁橛子--叮叮咣咣的声音响成一片。今天,轮到顿加赶着空牛走在后面。索加不仅要担负自己行李的卸包任务,还要负责卸下并保管好顿加的行李。索加刚拴完两人驮行李的牛,布琼前来帮忙。帮忙归帮忙,嘴战也要打。他说:"你们看,还有这种人,连他自己的褡裢都没能卸下。要是单人去驮盐,那只有赶着空牛回来了。"索加才不管你是不是来帮忙,反问道:"你没有把我当成四臂观音吧。""连'六字嘛哞'都念不全,还想当四臂观音?"布琼说。其他人也都过来帮索加和桑多卸包。桑多的搭档扎西才旦也是轮到赶空牛。在这风和日丽的晌午,在许如那木切草原东边一个叫比美古的泉水(小牛犊泪泉)旁边,他们搭起两顶白色的旅行帐篷,享受阳光,享受盐人生活的情趣。这时,他们完成了第五站的行程。当这些快乐的人们用过早茶闲聊时,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哎,大家一路顺?""顺!觉杰布住得可好?"盐人异口同声地问候。"好!"那人回答。于是,盐人们在狭小的帐篷内,挪了挪沉重的身子,给杰布让出一个位置,从各自的褡裢里拿出装着奶渣糕、麻花、油饼、牛羊肉等食品的羊皮袋或竹篮,在他周围摆了一地,并指着自己的食品,请他多多品尝。顿珠把自己的茶碗让出来给杰布倒茶。杰布把吃过的食品袋还给主人,再吃另一个袋子里的东西,就这样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一一品尝每个袋子里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在享用那些美味佳品的同时,还聊着关于草场、接生羔羊、上级有关牧业政策等等与他们的生活紧密相关的问题。下面是一段是根据录音整理的对话:杰布:"觉旺青今年没有来吗?"顿珠指了指格桑旺堆,说:"他是旺青的爸爸,我们的首领。旺青今年没有来。"杰布:"啊,原来是觉格桑旺堆,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格桑旺堆:"是吧,儿子也常提起你。你是我们的老房东。"杰布:"觉格桑旺堆,可有买卖?"格桑旺堆:"带了些小商品,觉需要什么货?"杰布:"如果有雨靴,我想看看。"格桑旺堆:"有。觉杰布,先吃东西,再看看是不是有你需要的货物。我们又要给你添麻烦了。"杰布:"什么麻烦,觉旺青来的时候也这样。"这里,我觉得需要解释一下"觉"这个词。在藏北对男人的称呼中,"觉"或者"曲觉"使用频率极高。在藏语中,"觉沃"意思是"哥哥"、"大哥",或是"至尊"、"尊者"。而在藏北的方言中,"觉沃"是特指释迦尊者,而单说"觉"是对男人的尊称。这种尊称不论辈分,同样适用于父母对儿子的称呼。如果把"觉"简单地译成"大哥"就有些不妥当了,也许译成"君"更恰当一些。格桑旺堆问杰布他们这里驮盐的状况。杰布赞许了一番保吉乡不失传统坚持驮盐的做法,抱怨自己的乡政府不组织牧民去驮盐,然后又说,"不去也罢,这里离县城近,县粮店或自由市场上都能买到青稞,现在驮盐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时,外面传来马铃声,人们说是赶空牛的顿加和扎次回来了。我们正欲往外走,两人已经开口问候说:"大家'觉拉贝尔'盐语,意思是辛苦啦!"帐内的人齐声说:"你俩'觉拉贝尔'!"赶空牛的人不需要和行李驮队一起赶路,他们可以在昨晚的营地上烧茶吃饭,再慢慢游牧过来。看得出来,他们俩也早已吃过早餐。顿加坐定之后,从怀里掏出香烟,从三角灶内拿出一块燃过一半的牛粪火,点燃香烟抽了起来。从他右鼻翼发亮的烟灰上可以看出,他才吸过鼻烟又抽香烟,真是嘴烟鼻烟双管齐下,鼻嘴双不闲。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即将消失的历史瞬间――西藏最后的驮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即将消失的历史瞬间――西藏最后的驮队
上一章下一章

在小牛犊泪泉(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