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语与禁忌(2)

盐语与禁忌(2)

藏北的驮盐者们恢复了过去的驮盐习俗,他们尽量讲盐语,按过去的传统习俗行军,但恐怕是为时已晚。传统是一种文化,一种文化形态被打乱之后,想把它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系统要比驮盐本身困难得多。我回忆起了人民公社时期我去驮盐时的情景。那是一支庞大的驮盐队伍,在逶迤的白拉山驮盐大道上像一条蛇一样爬行着。当我们翻过低矮的山口时,我发现这里有很多石堆,这些石堆让我很兴奋。我不清楚,这种兴奋来自何处,是否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应?我并不知道驮盐路上的石堆有什么特别意义。小时候在家乡见过嘛呢石板墙,后来改成了**语录台。盐队里有些人喊出"索!索!!"这是下意识的,没有人往石头堆上放石块,经幡早已被打入冷宫。扎营后,加日叔叔当着大伙的面,装出一副玩笑的面容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保布'言语行事可要多加小心,要不小'保布'的那点儿阴毛就不够拔了。"他说这话的实际用意并不在于让一个没有去驮过盐的"保布"懂得驮队已进入了该遵守戒律的地界,而是提醒那些老盐人该怎么做。但是,他不能明明白白地传达这个意思,因为当时他是一个受"专政"的人,他没有这个权力。尽管他觉得驮队就应该像驮队的样子,应该遵守驮队的戒律,但他无能为力,他不是"法官",驮队中已经没有了"法官"。当时,我并不清楚,加日叔叔为什么翻过白拉山才叫我说话要小心。只是现在想起这事,才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加日叔叔的话。尽管我喜欢听他讲故事,我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我知道他的话不会被盐人们采纳,更不会有人拔我的什么毛。倒是我的搭档放了一个响亮的屁,说:"来嘛,有本事给我拔毛。"放屁是驮队中最常见的犯规,而我搭档的这一举动,可能就是格桑旺堆说的所谓"故意犯规"吧,他究竟是为了开脱我呢,还是对加日实行"专政"?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犯规者按驮盐戒律要受到处罚。处罚要根据所犯戒律的严重程度而定。戒律规定,首先要讲盐语,不会讲盐语或无法用盐语表达时可以用"加巴"来防止犯规。有几个词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即"天"、"地"、"藏野驴"、"藏蓝羊"。说话犯规分轻度、中度、严重三类。轻度犯规者进行自我谢罪了事。所谓自我谢罪,就是要说"教达","教达"的藏语意思是"日完了",而在盐语中的意思是"对不起"。中度犯规者则要被掐肉,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大腿。严重犯规者则要被拔去一拇指甲的阴毛。其次是不能放屁。放屁在藏北牧民中被视为丢脸面的事情,在盐队中放屁则是对盐湖母亲的最大不恭,无意走火者要受到掐肉的处罚,故意犯规者则要受到拔阴毛的处罚。再次是发生两性关系者则要受到双重惩罚。一是,把驮队"妈妈"的微型盐碱褡裢吊在犯规者的生殖器上绕整个营地走一遭,视其情节轻重决定绕圈的次数。这种盐碱袋的大小不尽相同,一般在一二斤之间。二是,犯规者要请盐队家人喝酥油茶。无论开心也罢辛劳也罢,驮盐是男人的专利,自古至今,无一例外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关于驮盐戒律的由来,据说在很久以前,曾有女人参加过驮盐这种劳作。到了盐湖,女人未曾见过这么多无人所有的盐巴,不仅把盐袋装得满满当当,连衣裤都塞得结结实实的。这让盐湖十分生气,一声巨响,山洪暴发,洪水淹没了盐湖,一汪湖水无一粒晶盐。从此,原本慷慨的盐湖母亲把所有的来访者都拒之门外了。从此,人们一年又一年长途跋涉前往盐湖,不论怎样辛苦,都没能驮回盐巴。后来,脏话三兄弟前去驮盐,无论他们如何想改变满口脏话的恶习,还是一句一个脏字,既然无法改变就顺其自然吧。奇怪的是盐湖母亲却满怀喜悦地赐给他们盐巴。从此,人们说着脏话,相互行使着粗俗的体罚,向介于母亲与情人之间的盐湖女神走去,以获取等同于粮食的盐巴。据说,从此有了盐语,有了戒律,从此拒绝女人加入驮盐。关于盐语的由来,另一种说法是,盐人们说盐语是为了取悦于驮队的保护神--吉·阿热聂母神。人们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上黑白相间的线绳,以表示自己的驮运者身份,并要经常说脏话,说脏话说得让她高兴了,才能得到她的保护。在我看来,盐人们说盐语是为了洁净自己的言语,以取悦盐湖或者是吉·阿热聂母神,这种说法无非是一种借口而已,其实是男人们为打发没有异性做伴的漫长旅途,说着与性有关的隐语来取乐。但是,在以男人为中心的部族里,承认女人存在的重要性等于亵渎了男人的尊严,不仅有损于男人的社会地位,也将会伤害男人们虚伪的自尊。不过,在西藏,特别是在藏北,男尊女卑的思想没有像汉民族那样根深蒂固,这也许是因为藏北牧区过去基本处于原始状态,家庭中无论男女,首先面对的是生存危机,在为生存而忙碌时,男人与女人的地位基本上没有太大差别。因此讨论盐语,需要澄清的是,盐语中并不是所有词汇都与性有关,只有一部分单词与生殖器和性行为的名词相同,我把这些词归纳在"借代"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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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失的历史瞬间――西藏最后的驮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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