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牛犊泪泉(2)

在小牛犊泪泉(2)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驮盐这种传统的运输方式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如果说驮盐是藏北牧人的生命交响曲,那么现在也已接近尾声了。我们从保吉五村到翻过都日山的驮盐大道上,除了格桑旺堆的驮队再也没有发现第二支驮队。为此,我们又采访了格桑旺堆首领:"现在驮盐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地方干脆就不去驮盐了。你认为将来会怎么样?"格桑旺堆说:"我们村有三百多口人,为了使这些人能吃上糌粑,一定要进行盐粮交换,要盐粮交换就得去驮盐,用盐巴与农民交换青稞。所以,我认为就我们村来说,驮盐不仅不会减少,还会增加。今年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往年我们村的驮队只有十二人,而今年一下就增加到十六人,像这样庞大的驮盐队伍在本村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趋势来看,驮盐还会坚持下去,因为我们村非常爱惜驮牛,我们认为一头驮牛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是一头公牛,更主要的是看主人怎么用它。"像那曲附近有些地方的人说:驮盐不用去,吃这种苦头没有必要。口粮嘛,在当地就能买到,而且还方便,盐巴嘛,只要能弄到一点儿够自己食用就行啦。所以,驮牛没有用,把驮牛换成母牛或换成钱,再拿钱换盐巴或换青稞。这样一来,驮牛被卖的卖了,吃的吃了,没有了驮牛当然就没法去驮盐了。"前几年,在一些地方驮盐牛队减少了,其原因有二:一是汽车多了,驮盐的任务用汽车来完成了,不需要用牛到北部去驮盐;二是国家给牧民供应口粮,不用去驮盐。但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拿本本到粮店购买低价粮食的历史已经结束了。现在要靠自己来养活自己,自己想办法去找青稞吃糌粑。"我认为,其他地区也会是这种状况。像我们村只要有驮牛就会去驮盐,除非有些户没有驮牛那就没有办法。就是这么个情况。"格桑旺堆并不希望驮盐这种运输方式就这样早早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但已经萧条的驮运大道上,再也见不到往日那惊天动地的驮运大潮,取而代之的是一拨一拨拉盐的牧民车队。在前往赞宗的路上,以及在赞宗盐湖边,我们都遇到了当雄牧民拉盐的车队。他们七八辆甚至十几辆车结伴而行,一车有六七个人,以人数而言不亚于当年鼎盛时期的驮盐规模,但赶着牦牛的驮队却寥寥无几了。当我们拍摄当雄县宁中乡拉盐车队时,一个叫次仁的盐人这么说:"过去用牦牛驮盐的时候我也去过,现在我参加汽车拉盐的队伍。用牦牛驮盐,即便到最近的赞宗盐湖,往返也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要是到毕洛、雅根、巧尔等盐湖需要更长的时间。那时,每人要赶四十头驮牛,两人做搭档就有八十头驮牛,除了赶路,每天两次装卸盐包就达一百六十次,这是非常累人的。现在用汽车拉盐,只要十天左右就够了,要是东风车,七八天就可以返回老家。这样算起来,从拉盐到交换一个月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可以干些别的活儿。"我们这次去了毕洛盐湖,车子可以直接开进盐湖中间,就地采盐就地装车,路上用不着像用牦牛驮盐那样每天进行装卸,省时也省力。只有翻娜根拉山比较麻烦,一车盐需要分两三趟才能翻过去。"…………用驮队驮盐日渐稀少,而保吉五村的驮队如今还在他们先人走过的大道上,一步一步向盐湖母亲靠近。驮队行进了五天的时间,才走完了一小半的路程。今天,他们要在这里进行一次简单的轻装,将一些不用的衣物和返程用的一些马料、食品等多余的物品,寄存在杰布家里。盐人们还在帐篷里漫不经心地聊着他们永远聊不完的故事,我们就在车上等待他们下一步的活动。这是最难熬的时光。天空很蓝,太阳很亮,昨天的风雪天气,给远处的大山披上了银色的盔甲。人们终于从帐篷里出来了,他们在各自的地线圈内,忙着重新打点行装。格桑旺堆首先打开他的流动小卖店亮出商品,货色还真不少--丝绸、布匹、雨靴、胶鞋、各种糖果等等,样样都有。尽管只有一个顾客,他还是把所有的货物都暴露于太阳底下,然后去收拾行李,好像这些商品卖出去卖不出去跟他没有关系似的。杰布精心地察看了每一样物品的质地,又详细询问了每样东西的价钱。格桑旺堆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思考,没有广告,好像让杰布明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杰布知道雨靴的价钱时,流露出一副难言之隐。我想,他的确需要买雨靴,但无法接受格桑旺堆出的价。也许因为格桑旺堆是跟他要好的朋友旺青的父亲,不好与他讨价还价,也许是从格桑旺堆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讨价还价的那层意思。总之,杰布最后既没有还价,也没有要格桑旺堆的雨靴。索加总上不去的男高音从另一个地线圈内传过来。他把一袋的风干牛羊肉、酥油、奶渣等食品通通在一个空口袋上摊开,好像以此证明他不是一个穷光蛋,当然谁都没有把他当成穷光蛋。然后他挑出其中最好的肉装在一个口袋里,再把准备用于返程的奶渣、面粉、糌粑,以及两坨包在羊肚子里的酥油全部装在一个大口袋里,缝好口,准备存放在杰布家里。这时,顿加倒腾好东西,坐在一捆空盐袋上,用一块花氆氇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把小瓶里的鼻烟在左手拇指甲上堆上一撮,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起鼻烟,送到右边的鼻孔深深地吸了一下,随着一丝白烟从鼻孔和口腔中冒出,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滴下。这种情形恰好印证了吸烟人的一句话:"吸一撮愉快的鼻烟,流一滴高兴的眼泪。"格桑旺堆让我过去,说有事要商量。他说,能不能把他们需要寄存的物品,用车送到杰布家里去。这件事让我很为难,从感情上讲,我确实愿意为他们帮忙,但这不可能。我说,导演不会同意。但格桑旺堆更会讨价还价,他说:"你给谭(湘)江说,以后在拍摄上我们会好好合作,今天请他帮个忙。""我们需要拍你们背着东西过去。要是我们用车把你们的东西送过去了,我们还拍什么?""能不能这样,我们先背着东西走几步,做做样子,拍完了再用车送过去。""我们不是要你们做样子,而是要拍下你们走过去的全过程,特别是你们背着东西过冰河的镜头。""好吧,好吧。你们也许需要这些过程,人有时候是需要相互理解的。"格桑旺堆最后作了让步,然后对同伴说:"孩子们背上东西走吧,一块儿出发,他们需要这样。"比美古泉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小牛犊泪泉。人们走在小牛泪水结成的冰河上,没有歌声没有哨声,只有沉重的步履发出的喀嚓、喀嚓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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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失的历史瞬间――西藏最后的驮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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