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2)
我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母亲守着一堆东西哭。她给一家商店织了东西,可人家却不收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篮子,把她织的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把她织的手套也戴上,然后挨家挨户地去推销。
我居然把这些东西都卖完了,而且得的钱比卖到那家商店还要多一倍。
我常听到一些家长说,他们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孩子们留下很多钱。不知他们是否意识到,这样做恰恰剥夺了孩子们的冒险精神。
他们给孩子留下的钱越多,对孩子的伤害也就越大。我们留给孩子的最好遗产就是让他们自己闯天下,完全用自己的双脚走路。
因为教舞蹈,我姐姐和我曾去过旧金山最富有的家庭。对那些富家子弟们,我不仅一点也不羡慕,反倒可怜他们。
他们生活在狭隘而愚昧的世界里,令我十分惊异。同这些百万富翁的孩子们相比,我好像在各方面都比他们富有一千倍,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使生活更有意义。
我们的舞蹈学校名气越来越大了。我们把我们的舞蹈称为新舞蹈体系,可实际上并没有形成什么体系。
我完全是即兴表演,凭着想象进行创作,想到什么漂亮的动作就教什么。
我最早表演的舞蹈之一是朗费罗的诗《我把箭射向天空》。我常背诵这首诗,并常教孩子们用舞蹈动作来表现诗的含义。
到了晚上,母亲给我们弹奏钢琴时,我就即兴编创舞蹈动作。那时,有位可爱的老太太常在晚上到我们家来,她是我们家的朋友。
她曾在维也纳住过,并说看见我就想起了著名的意大利芭蕾舞演员范妮·埃斯勒。
她常向我们讲述范妮·埃斯勒的辉煌成就,还常常说:“伊莎多拉会成为第二个范妮·埃斯勒的。”她的话激励了我的勃勃雄心。
根据她的建议,母亲把我带到旧金山一位很有名气的芭蕾舞老师那儿去学习,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教的课。
老师要我用脚尖站在地上,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就说
“因为这样美”,我说这样既难看又别扭。就这样,上了三节课后我就走了,而且再也没回去。
他竟然把这种做作而陈腐的体操动作称为舞蹈,这只能扰乱我对舞蹈的理想。
我理想中的舞蹈可不是这样的。我也说不清楚我理想中的舞蹈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我却感觉到有一个无形的世界,只要我能找到钥匙,就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畅游。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具有非凡的艺术潜质了,它之所以没有被扼杀,是因为母亲的勇敢和不屈的闯荡精神。
我认为,一个人一生的事业应该从小时候做起。真不知道有多少父母能认识到他们给予孩子的所谓
“教育”,恰恰使孩子变得平庸,剥夺了他们展现和创造美的机会。当然这样也未尝不可,要不然谁来当文明有序的社会生活中所必需的成千上万的商店店员和银行职员呢母亲有四个孩子,如果遵照传统的教育制度,也许她早把我们变成居家过日子的普通人了。
有时候她也很惋惜:“为什么四个孩子非得都当艺术家,就没有一个本分的呢”但实际上正是受她追求美好和不甘平庸的精神影响使我们成为艺术家的。
母亲对物质生活毫不计较,她教育我们要看淡身外之物,对房子、家具和各种用品等都不要太放在心上。
母亲的言传身教对我影响很大,我终生都没戴过一件珠宝。她告诉我们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生活中的累赘。
辍学后,我开始大量地读书。那时候我们住在奥克兰,那有一个公共图书馆,虽然离家很远,但我总是蹦蹦跳跳地跑着去。
图书管理员是一位可爱的漂亮女子,叫爱娜·库尔伯斯,是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位女诗人。
她鼓励我读书,每当我跟她借好书看时,她总是非常高兴,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火一样的热情。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曾和她热恋过一段时间。她显然是我父亲终生挚爱的人,也可能是这条无形的命运之线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那时,我读遍了狄更斯、萨克雷、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还有其他人的无数小说,无论好坏,也无论能给人启迪还是误导,我都贪婪地阅读。
我常常就着白天捡来的蜡烛头的亮光整夜整夜地读书。那时我也开始写小说,还编过一份报纸,从社论到当地新闻和短篇小说都由我一个人来写。
另外我还坚持写日记,为此还发明了一种秘密文字,因为当时我有一个无法告诉别人的天大的秘密:我恋爱了。
除了儿童班以外,姐姐和我还收了一班年纪稍大的学生,姐姐教他们跳
“交际舞”,也就是华尔兹、玛祖卡、波尔卡一类的东西。在这班里有两位年轻人,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药剂师。
药剂师长得很漂亮,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弗农。当时我十一岁,可是因为我盘起了头发,又穿着肥大的衣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像《丽塔》中的女主人公一样,我在日记中写道,我狂热地爱上了一个人,而且我相信是这样。
弗农当时觉察出来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在那个年龄,我实在不好意思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们一块参加舞会时,他几乎每一场舞都同我跳。舞会结束后,我总是无法入睡,直到凌晨三四点钟还在写日记,记下我难以平抑的激动心情:“在他的怀抱里飘飘然。”他白天在大街上的一家药店里工作,为了能从药店门前走过,我常常要走上几英里的路。
有时我鼓足勇气走进去说一句:“你好吗”我也找到了他住的房子,晚上我常从家里跑出来去看他窗口的灯光。
这种单相思一直持续了两年之久,我感觉非常痛苦。后来,他宣布要与奥克兰上流社会的一位年轻小姐结婚了,我只好把痛苦和绝望都写在日记中。
我清楚地记得他结婚的那天,我看见他与一位头戴白色面纱、相貌平常的姑娘走出教堂时我的心情有多么难过。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最近一次在旧金山演出时又遇到了弗农,当时我正在化妆间化妆,一位白发苍苍的人走了进来,不过那人看上去很年轻,也非常漂亮。
我马上认出他就是弗农。当时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总可以告诉他我年轻时的感情了吧我原以为他会让我逗乐了,可谁知他听后非常害怕,并马上谈起他的太太,那个相貌平常的女子。
她好像还活着,他从来没背叛过她的感情。有些人的生活多么单调呀这就是我的初恋。
我疯狂地恋爱,我相信从那时起我就没停止过疯狂地恋爱。现在我正从最近一次爱的打击中慢慢恢复爱的伤痛,看来这次打击太猛烈、太残酷了。
可以说,我现在正处在最后一幕开幕前的休息间隙。也许我的爱情剧已是最后一幕了吧我不知道。
我也许会出版我当时的影集,问一问读者对此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