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周呈晔不发一语,起身稍收拾了桌椅,走到外头将周邦兴抱进房内,盘腿坐在地上,泪水静静地流着。
莲官见状,只能跟着跪坐在他身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头又有了动静,教他不安地问:「晔爷,外头的是王爷的兵马吗?」
「不是……」像是想到什么,他蓦地起身,拿了长剑随即又朝外而去,快速得教莲官来不及询问,只能赶紧将门关上,就怕又是一阵杀伐。
周呈晔骑马急驰入城,城里已有禁卫在巡逻,他无心留意,一路快马进宫,却见宫门上挂着皇上的首级,进了宫,乾天宫早已是一片火海。
他傻愣地站在乾天宫前,脑袋一片空白。
燕奇临说这是对他俩最好的结果……这算什么好结果?!如果他真爱他,为何不能与他并肩而行,为何要护着伤他至深的皇室?!说什么想爱他……他根本早就知道结果,那一晚的求欢,只是他的诀别!他无法更改他的立场,一如他无法抛下家人……可总会有法子,只要他肯再退一步,他们就可以得到垂手可得的幸福。
可燕奇临选择和大燕共存亡……
「呈烨?」
他眼神空洞地回头,见是高钰,哑声问:「乾天宫为何着火了?」
「当然是我放的火。」
「……燕奇临呢?」
「死了吧,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决定前往丰兴登基了,我决定封你为——」
「不用。」他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我不再入朝为官,你找别人吧。」
最终,他回到家中,将父母和二叔葬在最爱的姑姑身边,在旁边再挖了个穴,将燕奇临的剑埋了进去,发誓不进丰兴城,只因为了这场战役,他失去了一切,他必须留在这里,守着他的罪。
直到妹子在丰兴城出了事,他才初次踏出了巴乌城。而后,他在丰兴城里听见了关于他的消息,就算是陷阱,他也想一探究竟。
他想见他,哪怕只有魂魄都好……
【后篇:治下之百战不殆】
周呈晔蓦地张眼,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味,他侧眼望去,瞧见坐在床边的男人。
瞬间,他的心像是停止跳动,只能直瞅着那个人。
不是梦……是他,是真实的他,不只是魂魄而已。
男人有双勾魂摄魄的眸,却没有一丝女子媚态,浑身刚强傲慢的气质,像是天生帝王般,垂敛长睫,睥睨着他。
五年不见,他瘦了,眉眼更加立体夺目,只是眸色淡漠。
「……王爷,药熬好了。」
「端进来。」
男人应答的声音,几乎瞬间令周呈晔的眼眶红了。
他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如今见他,才发觉他竟是恁地思念他。
江辽捧着药碗入内,看了周呈晔一眼,便将药碗递给燕奇临。
「江辽,你说,本王为何还得伺候他?」燕奇临捧着药碗,笑睨着江辽。
「还是让属下来?」
燕奇临懒懒地睨了他一眼,他随即必恭必敬地退到身后。
燕奇临捧着药碗站起,一把扳开周呈晔的嘴,粗鲁地把药灌进他嘴里。倒得太快,教周呈晔呛咳了起来,他咳得胸口剧痛,想察看伤势,才惊觉双手竟被高缚于床柱。
「奇临?」为何要将他绑起?
燕奇临眯起眸,大手紧扣住他的下巴。「放肆,谁允你直呼本王名讳?」
周呈晔不解地瞅着他,却读不出他的思绪。
难道他恨他吗?
他从没有预设这个可能性,他以为他们之间没有恨。
「王爷,他身上还有伤。」江辽见状,心急地提醒着。
燕奇临轻哼了声,一松手便回头。「江辽,本王要的,可有在房里待着?」
「有,已经在房里候着王爷。」
「看着他,要是敢耍什么花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
周呈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哑声道:「江辽,他是王爷吧……他是燕奇临吧!」
「呈晔,你冷静一点,他是王爷没错。」
「可他为何——」
「王爷失去记忆了。」
「……嗄?」
「那一夜,我被高钰逼得无路可退,眼睁睁地看着高钰杀了皇上,而后我离开寝宫想和王爷会合,却见王爷胸口中剑倒地,我想带王爷走,高钰却从后头追来……我以为他会要了我和王爷的命,可那时他只说,他要放火了,若有本事走,算是咱们的造化。」江辽话说从头,身上没有帕子,只能拉起袖角擦拭他唇角的药渍。「我背着王爷跑,出了北至门和随王爷进宫的一百轻骑会合,再自西城门离
开,到盘阳城和剩余的三万兵马,一路往西北撤。」
「然后呢?」
「军医救醒了王爷,可王爷说起话来却不怎么对劲,为了让王爷可以好生静养,我带着王爷一路退往潭关,因为潭关在北方大郡之东,是边防撤守的卫所,静养了一个月后,王爷的情况稳定了,我也才确定王爷遗失了一长段的记忆。」
「……哪一段?」
「王爷失去了十七岁之后的所有记忆。」
周呈晔呼出了一口气。「是吗……」十七岁以后……他十七岁的那年,他们初相遇,遗失了那段记忆,那就是把他给忘了。
莫怪他的态度恁地冷漠,喂药手法如此粗鲁。
忘了他……周呈晔垂敛长睫,说不出心底是怎生的感受,像是满腔热血却被泼了桶冷水,教他脑子冷却了,清醒了。
是他一厢情愿,想再见他一面,压根没细想过如果真遇见他之后,他又能做什么。
当年,家人离世和乾天宫大火,令他伤痛地封闭自己,除了周家人,再也不过问其他事,从未想过高钰竟偷偷地放了燕奇临一马,更没想到江辽竟带着他退到潭关这个三不管地带。
高妊夺朝换位,还得清除内乱,为了减少人手和开支,对于边防几个区块干脆放手,是意料中的事,只是他伤得太深,有太多事都未查清,如果他可以冷静下来,他便会寻找他……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白白浪费了五年。
「王爷在潭关费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养好了身子,适巧那当头金漠族长金军偷偷地摸过界,却在普罗山这儿遇见王爷,金军知晓大燕已灭,也明白王爷处境,于是便提议结盟,一起攻打大定。」
「大燕只剩他一个皇嗣了,就算他复国,有意义吗?」周呈晔低声问着。
他们都知道燕奇临好男风,完全无法接受女人,根本无法传宗接代,就算复国了,除他之外再无子嗣,这种复国毫无意义。
可事实上,他确实是和金漠同一阵营,一再扰境。
「……我也不清楚王爷的心思。」江辽叹了口气。
沉默了会,周呈晔低声道:「你……为何还能以礼相待?」
「为何不能?」
「王爷胸口那一剑是我刺的,你该知道。」就算他没有亲眼目睹,但他知道当时燕奇临是在跟他对峙的。
「那是王爷所愿,王爷想与王朝共存亡,要是能死在你手中,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江辽笑得惨然。「只是我终究放不下王爷,不管怎样还是想要救回王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