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八章(3)
郭老板一动不动地坐着。见焦影朝门口走去,他抬起手臂,用手掌啪——啪——啪地拍了三下,侧门自动打开,从里面蹿出两个彪形大汉。他们早已从电视监视器上知道了这里发生的情况和他们所要打击的对象,不等老板下令,四只拳头四只脚铺天盖地砸向焦影。焦影立即感到有无数金星在眼前跳跃,力量和肌肤相撞击的沉闷的声响不断灌进他的耳际。他试图用手抱着头,可他不知道手在哪儿,如何把手竖起来。当肋下受到沉重的一击之后,感到有股热乎乎的液体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流淌,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脸上还是在身上。他的身体晃晃荡荡的,似乎要离地飘起来。跌倒在地的一刹那,他好像听到他身上的骨头吱吱地碎裂,颈椎、锁骨、肩胛骨、肱骨,还有庞大的骨盆都从他的**里蹦了出来。他觉得他快要死了,他的知觉似乎已不再是活人的知觉,但他奇怪能清清楚楚听见郭老板的嘶叫。他叫的什么,却无从听清。两名彪形大汉看焦影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才停止了殴打。橡皮色华贵地毯上洇着一摊从焦影眼角、鼻孔、嘴角上流出的颜色发黑的血。韦小姐闻声走了进来,见到眼前的一切,惊呆在那里。“你知道地下躺着的这个家伙,五年前说了我一句什么话?五年前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我用口袋里仅剩的五块钱买了一枝康乃馨,表达我的祝福——对我昔日恋人的祝福。可在我离开时,他对他妻子说,你的初恋就葬送在这条狗身上了。我听到身后这句话时,想返身过去狠狠揍他一顿,可我忍住了。也许那时我真的像条狗,尤其在婚礼上,我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像条饿狗。那时候我连一袋榨菜也买不起,已经半年不知道肉的滋味了。可今天,韦小姐,你看,躺在地上的这个人是不是更像一条狗?”韦小姐沉吟道:“是的。”焦影睁开眼,不知道自己已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整整一宿了。他伸手摸了摸头和身上,发觉已缠满了纱布绷带。另一只手的静脉上扎着输液的针头,吊瓶里的液体已快完了。“这是哪儿?”他想探起身,但浑身疼得像散了架一般。“哦,焦先生,您终于醒了。这是天坛医院。”正坐在床边看书的韦小姐见他醒了,放下书说。看到韦小姐,焦影立即记起了所发生的一切。韦小姐叫来护士,给焦影拔了输液的针头。护士用一块药棉按在他手臂的针眼上。韦小姐走过去对护士说:“我来吧。”她用手压住药棉,轻轻揉着。护士扛着输液架走了。“待会儿,我给您妻子打个电话。”韦小姐说。“不,不用,你千万别给她打电话。天一亮我就回去。韦小姐,您在这儿待了一夜吗?”焦影满含歉意地说。“昨天我们好多人送您上这儿来的,包括郭老板。他吩咐我留下看护您,夜里他还来电话问了您的伤情。”“这么说他还有点儿人味了?韦小姐,您说我该不该起诉他?唆使手下打人,他触犯了刑律。”“焦先生,您有这个权利。”焦影还想说什么,一张嘴就感到浑身疼痛异常。病房里很静,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的声音。黎明时分,紧挨着曾是古代皇帝祭天的地方,焦影似乎感受到了“天地氤氲,万化森然”的神秘之气,仿佛已置身于那种肃穆的祈祷与悲悯之中。但这种体验稍纵即逝。想到昨天在郭大明的办公室遭受凌辱和毒打的情形,一股又酸又苦的胃液直往上涌。有些事,只有事后想起才更刺痛人心。医院的铁架床,白色褥单,奶油色的床头柜,使他想起那次在红十字会医院住院的情形。何大爷靠在床上优雅地吸烟,神情腼腆的戴仪拿着一次性塑料针管走来走去……何大爷的临终遗言使他猛然弄清了他昨天遭遇的起因。他觉得自己简直昏了头,蠢不可及,即使郭大明不是以昨天的姿态对他,而是把他当作朋友,态度和蔼、彬彬有礼,那么,他说的话就可信吗?朝夕相处的妻子成百上千次的解释他都不信,郭大明即使说出了实情,他也不会相信的,无论这实情是什么。说没有在恋爱时和她发生性关系,他不信;说在恋爱时和她有了性关系,他同样不信。他会认为这是郭大明的别有用心,在有意制造他们家庭的裂痕。焦影环视着空空荡荡的病房,感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虚妄。他的头疼得越发厉害,他用手隔着纱布按在脑门上,强迫自己转移思绪。韦小姐依然坐在空床上看那本书。今天她穿着一件白色套裙,温文尔雅,华贵动人,一夜未睡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那白色套裙令焦影产生一种膨胀感,他觉得昏眩越来越厉害,便把视线从韦小姐身上移开。“焦先生,”韦小姐放下书说,“您说一会儿就回去?这是万万不行的。您身上已多处受伤,需要在医院多治疗几天。一切费用都由老板承担。待会儿,我还是给您妻子打个电话。当然,您躺在这儿的原因,我们可换一种说法。您看行吗?”“谢谢韦小姐为我所做的一切。您一夜未休息了,您回去吧,等一会儿我自己给妻子打电话。你们老板财大气粗,有几个臭钱就认为可以打发一切,请韦小姐转告郭老板,他错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