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一章(4)
焦影怎么也记不起他何时跟他打过招呼,支吾道:“你胡子长多了,没认出来。抱歉!”“现在在哪儿发财?不会是还在写诗吧?”“偶尔还写写。”“文人下海就跟女人失去贞操一样,失去一次就再也得不回来了。我已不知道提笔是什么滋味了。”焦影的异常反应并没有引起张达和党开渠注意,他的眉宇之间布满了乌云,而跨进张达家的时候,他的心情曾好转起来。党开渠丝毫没意识到他的话恰好严重地刺激了焦影,依旧大大咧咧地说:“那次在文学院喝酒,你的终极名诗我是牢牢记住了:啊,大海,你全是水!”焦影想不起来他何时说过或写过这句诗,不过他想起了党开渠那次吟的一句诗,为了掩饰窘态,焦影说:“你的诗我也没忘,‘妹妹呀,面对面坐着我还想你。’”党开渠当时给焦影的印象不佳,学员中有很多女性,他的两只眼就像多日没吃东西的饿猫一样四处巡视,嘴角上挂着狡黠、谄媚的笑容,简直就是一种贼眉鼠眼的神情,很猥琐。一年多不见,他好像成熟自然了许多,当然也瘦削苍老了许多。无须介绍,焦影就知道这类文坛混子在当今社会里,尤其是在北京过的什么生活。焦影虽然觉得比党开渠之流高出一个层面,但他意识到他们的真实生存处境是一脉相承的,生存与精神同样艰辛而窘迫。只不过,党开渠不会有类似他昨夜那样的遭遇吧?也许他也曾整夜失眠,但失眠的动因绝不会像他那样。过了一会儿,焦影明白了张达并未约他来,他俩纯属巧遇。党开渠来是要张达帮他找一个挂靠单位,他的“中国企业文化促进会”还是黑户,民政局未批,只有找到对口的部级单位挂靠,民政局才有可能备案,批准。最近报纸上对“中国企业文化促进会”多有揭露,他的一切活动均为非法活动,他害怕了。张达说帮他在中国作家协会与中国艺术研究院联系联系,过几天给他答复。“这小子瞒天过海,到处行骗。”党开渠走后,张达说,“编《作家辞典》,收了全国的十几万元入辞典费,书却至今印不出来,他在征稿通知上印的电话号码是我的,现在每天都有人从全国各地打电话到我家查问,弄得我苦不堪言。”“干吗印上你的电话号码?”“他在西边租了一间地下室,没有电话。印上一个电话号码,可信性就增大了。堂堂的‘中国企业文化促进会’连一部电话都没有,文学青年再成名心切也不会把钱往那儿扔呀,这破绽也太显眼了。”“收了十几万怎么书印不出来?拿不到书号?”“这类辞典怎么还有拿不到号的?出版社正求之不得呢。说起这小子,咳,还真有传奇色彩。”张达点燃一支烟,用手习惯性地在小平头上摸了摸,说:“在一个什么文学活动中他认识了一位澳门小妞,这小妞也写小说,有一篇小说还得了奖,被邀请到内地来参加那次活动。这小子是哪热闹上哪儿,就认识了她,两人一见钟情,爱得疯狂。可是北京一别后,他写了无数邀请函,那妞儿也没再过来。他不甘心,得了十几万之后跑到广州,找人帮他偷渡到澳门,十几万花得精光。据他说在澳门找到了那妞儿,妞儿对他大概是惊奇大于热情。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他回来是被澳门警方驱逐的,我的一位在外交部工作的哥们看过他的材料。你不是和他上的同一辆车吗,怎么到现在才来?”“我去作家书店转了一下,倒车时又耽误了,不是堵车,是……唉,怎么跟你说呢,今天心情糟透了,我也来一支吧。”焦影点燃烟,神情有些拘泥,“我怕一○八这个数字。台湾那个破电视《京城四少》上不是有一句话吗,‘凡事莫摊一百零八,摊上一生烦恼难拔。’我在108路上坐了四五站地后,又重回来倒车的,我真担心一生烦恼难拔。”“那上面的铁蛋——还记得这个人物吗?他说在某个东西上要把无恶不作的内务府总管的名字写一百零八遍,打入十八层地狱。这电视还在演,你老兄怎么看起台湾电视连续剧来了?”“偶尔看看也不坏。除了看港台电视剧,古龙、金庸、温瑞安的小说我的床头也有,不时翻翻。真正无饭可吃时,还可照他们的路数写写畅销书什么的,有备无患嘛。”“你越来越食人间烟火了。本来我准备上你家的,估计这事可能与你妻子有关,所以就约你来我这儿了。老头儿出去练气功了,一会儿回来。我的一个哥们上美国了,他有一套三居室,可以让我享受一年。我们打‘的’过去。晚上就在那儿喝酒,我还约了几个朋友。”“到底什么事,你约我来?”“你给郭大明,现在的郭老板写过信吗?”焦影心头一紧,面色刹那间变得灰暗。“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你约他明天晚上在团结湖公园门口和你见面?究竟想干什么?”电话铃响了。电话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大概哪儿还有一部分线电话,电话铃有很强的振动声。焦影倏然恐惧万状,张达拿起话筒他才明白是电话铃,而不是警笛之类的声响。“错了,促进会的电话不知道呀!”啪,他挂了电话。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