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一章(5)
“走,上那儿去吧,在西直门”
张达套上外套,把一条紫红色围巾随便地围在脖子上,去拉坐在沙发上愣怔发呆而又心口狂跳的焦影。
“郭老板给我打了电话,问你有什么事,他说他已好久不在公园门口和人见面了”
“的士”
上,张达说,“他说有事到他办公室去。
这家伙现在可牛着呢,早忘了他在圆明园租房作画时,冬天靠在马路上偷煤块生火的日子了。
最近又换了一部新车,梅塞迪斯·奔驰300。
喏,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早晨十点之前他一般不在”
焦影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抖抖索索地揣进了上衣口袋。
“是不是……他和你妻子又接触了?”
“没有”
“我想也不会的。
他现在美女如云,妻妾成群,花了二百多万在深圳购了一套豪华住宅,他整天不在,让几个包妹当住处。
听他的秘书韦小姐说,那几个包妹同居一室,居然相处得很好”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约他呢,大概不会是问他借钱吧?上次听邹品华说,她们单位住房要交两万”
“我俩真是白好了这么多年,我向人借过钱吗?何况是他”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
“什么?”
“的士”
为了让一辆货车,急转弯之中,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
他俩的身子被狠狠一抛,头同时碰到了车顶。
“稳当一点,哥们”
张达用手揉着头。
司机爽快而又歉意地应道:“是呐”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张达侧身凑近焦影。
“我是说**”
“对我也不能说的**?”
“你不认为我有什么变态——我是说心理变态,当然可以跟你说”
“你要成了神经病,或杀人犯,第一个看望你的肯定是我。
因为理解!
咱哥俩就甭卖关子了,说吧,什么**?”
“简直难以启齿。
我痛苦得要发疯了”
焦影在叙说痛苦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
张达对此已习以为常,焦影跟他叙说过写不出诗的痛苦,叙说过看不到精神出路的痛苦,叙说过受到朋友误解伤害的痛苦,叙说过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无所适从的痛苦,叙说过一时找不到情人的痛苦……在北京,张达可以说是他最贴近的知音,焦影唯一不设防的人就是张达,张达不仅洞悉他的内心,也熟稔他忧欢苦乐时的神态举止,尤为熟稔他咬牙切齿之态。
像百分之九十九的诗人或准诗人那样,焦影在表达心情的时候总是过分借助于外部形态,和真实的心情相比,这种形态往往是虚张声势、矫枉过正的。
张达因此没有太在意焦影的面部表情,不过焦影几次欲言又止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不符合他俩的习惯。
“到底是什么**?你干吗给郭大头写信?”
张达换了一种语气,低沉而关切地问道。
“这种事,对你来说也许不屑一顾,而我则像天塌地陷一样。
一切都是我这次住院引起的”
“到目前为止,你可什么也没告诉我,”
张达说,“你出院一个多星期了吧?”
“嗯”
焦影沉吟着,“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这是刺人心肺的隐痛,一位老大爷的临终遗言勾起了我的隐痛,我没想到我会为此而发疯。
五年多来,这种隐痛一直蛰伏在心里,我以为它不存在了,其实它一直像一头凶恶的巨兽一样蛰伏着。
它爆发的时候,我招架不住……”
“你招架不住可以跟我说嘛,我会替你分担的”
“你没法分担,这是很隐秘的,它的隐秘性决定了再好的朋友也没法替我分担”
“到底什么事?我被你越说越糊涂。
老大爷说的什么遗言?难道这和郭大头还有什么联系……”
张达倏然一愣,喃喃自语,“五年多来的隐痛?我明白了,你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了”
“那位老大爷死不瞑目的临终神态一直浮现在我的脑际……”
“他的老伴当初不是处女?”
“是被强奸的”
焦影沉痛地补充道,“何况是被强奸的”
“你现在找郭大头能证明什么呢?你简直太愚蠢了”
“我知道没有结果,”
焦影说,“可这毕竟是唯一的线索。
我不能放弃这唯一的线索”
“唯一的线索应该是邹品华”
“我不再相信她,她一直骗我”
“你不相信她,却相信郭大头?”
张达说,“那个恶棍?”
焦影住院治疗的本来不是什么大病,胃部不适明显是受凉引起的,一系列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焦影决定第二天出院,妻子邹品华说明早来接他,他说不用了,要她把一些瓶瓶罐罐用网兜带回去,他明早结了账自行回去。
焦影那一天之所以还在这所医院耽搁,是因为住院部结账的会计不知跑哪儿去了,护士戴仪帮他找遍了住院部的角角落落,和挂号大厅相连的偌大的院子里久久回荡着她寻呼的声音。
文质彬彬的戴仪嗓子都似乎喊哑了,最终也未找到那位又换了男朋友的结账小姐。
焦影家离这所红十字医院还较远,打“的”
起码二十五元,因此就住一宿等到明早。
戴仪说由她明早替他结账,然后,给他送去收款发票。
邹品华对戴仪的殷勤已很反感,这一次又谢绝了。
凭直觉,她感到戴仪和她丈夫过多的交往是危险的,让她上自家来更是危险的,她宁可让丈夫再住一宿也不能开这个头。
不是因为她放荡,是因为她太天真纯洁。
这种姑娘她见得多,无论社会被金钱腐蚀到何种程度,她们内心依然不为所动,可笑地保持着某种清高,纯真又愚蠢,单纯又多情,常常说出一些幼儿式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她甚至奇怪焦影的崇拜者为什么都是这种类型的姑娘。
自焦影住院以来,邹品华对戴仪一直十分警觉。
邹品华为自己的过分反应而感到不可思议,在跟焦影共同生活的这么多年,焦影没让她抓到过任何把柄,或者说,她一直相信丈夫是文人墨客中唯一不拈花惹草的男人,因此从不去抓他的把柄,而这一次,邹品华后来认为大概是处于经期,因为烦躁而变得过分敏感。
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邹品华总是找恰当的理由原谅丈夫,谴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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