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买花自己戴(2)
李兮并不听劝,拉开椅子,径自向后山走去。她边走边回头笑道:“天亮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要看看夜色里的竹林,听听夜雨洗竹叶的声音。另外,我最喜欢穿花衣裳的蛇啦。”李兮扭摆起来,做了个蛇样的媚态。“花衣裳的蛇?夜雨洗竹叶?”画家已醉眼朦胧,“我喜欢!我陪你去!”他叫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尾随着那条女蛇向竹林走去。宣颖揉了揉眼睛,跑到屋里给他们找雨披。我抢步向前,把李兮往暗夜的细雨里推了推:“要去快去,别拉什么人啦,让新郎倌感冒可不太好。”我把画家重新按在了藤椅里。李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竹林里走。等宣颖拿了雨衣出来时,我们只看到李兮招摇的背影:长发被狂风吹得如同拍打着的黑翅膀,又像在夜风里四处游动的蛇;白色裙摆像天上的疯云彩,“呼啦啦”的在风里翻滚起伏,因此露出李兮的长腿和粉色底裤来。趁着夜色逃进竹林的女子,一边回头对我们大笑,一边用双手托起自己的黑发,转眼间不见了。宣颖迷惑地说:“她可真够勇敢的呀……”而她先生脸上则呈现出奇异的神采:“她真是搞艺术的人。”我迷惑地望了望画家:“你怎么知道?”画家反问我道:“难道她不是摄影师吗?”李兮不是一般的摄影师。她对光影、对细节的捕捉有一种特殊的直感。她还有一双魔术师般的手——凡入她镜的景物都能显示出慑人心魄的美。李兮并不喜欢给人拍照,因此她总尽量避免与人们谈论自己的职业。我们三个人继续喝酒聊天。夜色里,群山显出孔武有力的轮廓。细风微凉,雨丝溅到因为酒精而发烫的皮肤上,非常舒服。我躺在竹椅里,恍惚睡了一觉。等睁开眼睛,一场暴雨正在袭来。宣颖坐在我的对面,脚搁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前,已沉沉睡去;画家穿了雨衣,正从屋里出来,焦急地道:“我去接摄影师。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两点半。我叮嘱他快去快回,画家匆匆答应,迈步出去。他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大叫李兮的名字。手电筒的昏黄光线透过密密的雨幕忽明忽暗地传来,夜色很快吞没了它。山里的夜黑得彻底,又起了风。狂风挟着愈来愈大的雨,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声响来。突然响起的雷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宣颖,她抬起头,懵懂地问我:“这是在哪里?”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个人几十年没有变化,永远弄不清自己自处何地。不管是在小时候的夏令营,还是在大学里的宿舍,只要她一睁开眼睛,脸上必然呈现茫然的神情问:“这是在哪里?”“在你们的巢里,”我笑道:“画家去找摄影师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们。”我站起来,远处的竹林如同藏匿秘密的梦境。响了几声雷,又一阵短暂而急切的暴雨。我准备停当,正准备去找他们,就听见宣颖惊喜的尖叫声。远远地看见画家在前,李兮在后,如残兵败将,自竹林里一瘸一拐地出来了。雷电破坏了电路,我们胡乱地冲了澡,三人回房睡去。画家依然不肯回去,他要在回廊里度过剩下的残夜。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窗外的呻吟声惊醒。雨停了,月光皎洁。宣颖面对我,侧身而卧,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李兮则不知去向。第二天起得过于晚,早餐被中餐代替。尽职尽责的主妇欢天喜地地给我们上着一道又一道的菜。她不知道餐桌上出现了奇怪的沉默。李兮与画家都用目光吞噬着对方,使第三者成为隐形。以后发生的事,谁都知道。画家迷上了摄影师,心高气傲的建筑设计师宣颖新婚两个月后在同一班朋友的簇拥下举行了离婚仪式,而那离婚仪式同时又成为画家和李兮的定婚仪式。“我太理解他了,”额头宽宽的宣颖回头去看那对被幸福照亮的人,说:“不让他得到,他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