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厌倦》 第四辑(11)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货架上堆着各种食物,还有饮料。一个百无聊赖的女孩坐在收银机前看着暮呈,暮呈抱了一堆矿泉水去结账,她一边收钱,一边说,小姐,你手上的戒指真好看。暮呈下意识地摸了摸,犹如细细的针扎了一下。那女孩还饶有趣味地继续问,哪儿买的?暮呈竟一时间忘记了是哪家首饰店了,那些店总是很相似的,一样的冷气,一样的璀灿,一样的透着珠光宝气的高贵与疏离。是哪一家呢,那天,张耀明领了一笔打工挣的钱。暮呈记得,很烈很烈的夏日,张耀明坐在脚手架上,左手拎油漆,右手拿刷子,在北平西路繁华地带的围墙上画广告。她站在阴凉处吃冰淇淋,张耀明有时画累了,就停一会,回头看一看她,他画的是一个楼盘广告,大片大片的绿里,有精致的亭阁假山,及白色别墅,张耀明足足画了七天。画完后,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然后,他握着她的左手,买下了这枚戒指,对于当时只是学生的他们来说,很昂贵,但张耀明执意要戴在她手上。他是爱过她的。爱过的,但真的过去了,在越秀天安,他最终走掉了,越秀天安,只剩下一室凄惶。那幢写字楼里有几十家公司,大家统统按着朝九晚五的作息等电梯。总是有各种故事发生,电梯里有镜子,暮呈喜欢从镜子里看别人。这是一幢充塞着所谓青年才俊的写字楼,他们留着一样的发型,穿着大同小异的西装,一个个不能免俗地拎着手提,手机不是摩托罗拉就是诺基亚,两句话里必带一个英文单词。有人追求她,送花过来,也有人在地下餐厅,坐在她边上搭讪,甚至在等电梯时问她时间。那些脸看上去相差无几,谈不上讨厌,也不觉得心动,没有感觉,淡淡地听之任之,而对方得不到同等回应,也渐渐式微,转移方向。这幢大楼里经常有故事发生。暮呈坐在冷气森森的办公室里想,这样的生活她曾经很向往,奋力挤进来,但拥有在手,却失去了原先的光泽。她想要赤脚走在沙滩上,眼前是蔚蓝的天,蔚蓝的海,呼吸咸咸,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一个他。阿蕊和她正在做一个策划,给你一个悠长假期。八位被采访者中,竟有一半都说要去海南。阿蕊敲击着键盘说,海南,我也想啊,双飞五日,一千多,便宜得叫你替旅行社叫屈,估计全国旅游路线里,海南游最物美价廉了。阿蕊见她没反应,探过头来说,喂,暮呈,我们也去海南吧,五?一。五?一的时候,阿蕊和男友去了内蒙古草原,把海南忘得一干二净。暮呈拿着旅行社的名片,想打了几次,终究没有拨通,她不想跟着一帮陌生人去寻找艳遇,这种不期然,也许有未知的美,但同时将寂寞放大了。海南的天蓝蓝,水蓝蓝,凝固在那期杂志的精美纸张上,终成了一个蔷薇泡沫。悠长假期,人潮汹涌,南来北往的列车都沉重起来,满载着人们的喜悦呼啸而过。暮呈的生活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她看碟,翻书,在莎拉布莱曼的歌声里沉沉睡去,缓缓醒来,披件衣服,去对面的便利店买只三明治。黎明的微青和路灯孤独的黄,空荡荡的街,常德路。张爱玲住过的房子离开暮呈的住处不过十分钟,但暮呈一次都没有去过。常德路不过是一条平常的街,一条上海的街,两边是各式店铺,或民宅,白天热闹,夜晚安宁,这里某一个空间,收容过一段沪宁恋,来往两地,缱绻数载。暮呈所住的房子也是公寓式,有一个公用的小院落,独门独户,一室一厅,她喜欢拉上窗帘,室内经常是凉的,暗的,静的,犹如她的心房。她的楼上,是一对恋人,他们的脚步声,经常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总是做蛋炒饭,类似的香味飘过来,周末通常晚归。有时候,暮呈在床上想,他们快乐吗,会结婚吗,在上海买房,然后尘埃落定。某一天不再爱了,便强烈地要求分手,很多恋人都会这样吧,那时,他们是不是会想起租房时无牵无挂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