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气设备
福斯坦造成的悲愁气氛,不久被从曼尼古希那里传来的大好消息冲淡了。最近,曼尼古希像分配口粮似的,每天给我们一些关于工程进度的好消息。而今天的新闻是,暖气工程终于就要完工了。随着预期中点燃锅炉的日子一天天迫近,曼尼古希显得比我们还要兴奋。他不仅打了三通电话来提醒我订购油料,还坚持一定要亲自监督灌油过程,生怕外来的新手坏了他精心设计的工程大事。“你最好小心一点,”他颐指气使地冲着送燃油来的人叮嘱着,给我的感觉那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教训来得更为准确。“知道吗,一小滴油星子就能塞住燃烧器,阻碍电极,后果就严重啦。我想你在灌油前最好再过滤一遍比较好。”送油工愤怒地站起身,用他沾满油污的黑手气愤地拨开曼尼古希指点过来的手指尖,大声说道:“我的油经过三重过滤,绝不可能出问题。”他习惯性地将指头递向嘴唇,似乎要进一步通过诅咒发誓来捍卫自己的名誉。所幸,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住,发觉以目前手指的状况,还是不要冲动的为好。“我们等着瞧。”曼尼古希兀自嘴硬地说着,怀疑地看着那尚未塞入油桶的油嘴。见此情景,送油工赌气地拿过一块肮脏的油布,夸张地在桶上擦拭着,好像曼尼古希的眼光玷污了他心爱的老伙计。在灌油典礼的进行过程中,曼尼古希照例发表了一场内容详尽的科技演说,论述燃烧器和锅炉的内部结构与功能,送油工不怎么感兴趣地听着,只是在必要他做出反应的当口才咕噜地应一声:“呃,是吗?”眼看着油料就要装完了,曼尼古希转向我,骄傲地大声说道:“好,我们今天下午第一次试车。”话音未落,他突然考虑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流露出一脸焦虑的神情:“你们今天下午不会出去吧?你和夫人都在家吗?”让曼尼古希这样的演说大师失去听众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做法。我们当即表示,下午两点钟准时到场,听候教诲。下午两点,我们准时聚集在试车指挥现场。这里原来是一间驴舍,现在经过曼尼古希的精心改造,已经成为暖气系统的神经中枢。锅炉、燃烧炉和水箱依次排列,由铜质总开关和不同色彩的管道连接。管子的颜色十分符合逻辑地用红色代表热水,蓝色代表冷水。若干大小粗细不一的管子像手臂一样从锅炉中探出,延伸到天花板上消失不见。各类水阀、标度盘、开关或明或暗地点缀在房间粗糙的石墙上,看上去十分复杂。我真后悔不该直接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曼尼古希显然把我的话当作了对他的人身攻击,足足花了10分钟向我示范这些仪器是如何令人难以置信地简单。他不停地转动开关和水阀,摆弄着仪表,终于搞得我彻底晕头转向。“好啦!”他最后一次示范开关动作之后说道:“现在你了解这机器了,让我们开始试车吧。”这会儿他才好像意识到了学徒的存在,冲那可怜的孩子大声喝道:“孩子!你给我当心点儿!”这头怪兽在一阵吱吱嘎嘎的轰鸣之后苏醒过来。“火再烧得旺点儿,”曼尼古希在锅炉四周手舞足蹈地进行着第五次调整。室内的空气仿佛猛然遭到重击,爆发出一声怒吼。“哈,现在才是真正的燃烧!”曼尼古希兴奋地呼喊着,好像他现在启动的不是一台锅炉,而是法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架航天飞机。“瞧着吧,用不了5分钟,每个房间的暖气片都会烧得烫手。跟我来!”他带头冲了出去。在曼尼古希的带领下,我们开始巡视自己的房屋,他坚持让我们触摸到每一个角落的暖气片,骄傲地说:“瞧见没有,今年冬天你们穿着衬衫就可以过了。”他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此刻我们可是汗流浃背,连衬衫都不想再穿了。屋外依旧是摄氏27℃的高温,而大开暖气的室内更加让人无法忍受。于是,我善意地提出,我们已经完全信服了曼尼古希先生的杰出成就,那么现在是否能够赶在大家脱水之前关掉这个玩意儿呢。“啊,这可不行。”我们的小小请求遭到曼尼古希的断然拒绝:“得让它开足二十四个小时,这样,我们才能知道接头紧不紧,有没有漏水的地方。注意了,什么都别碰,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检查。千万当心,每个阀门都要开到最大,这一点最重要。”说完,曼尼古希逃似地走了。留下我们伴着满屋烤熟了的灰尘和炙热的铁管,像花草一样在风中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