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仔仔(1)
老婆大人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的时候,正在去梅纳村的路上。它走在一位衣着整洁的男士身旁,肮脏的狗毛从骨架子上挂下来,愈发显得不像样子。虽然它毛发蓬乱,头上更粘着无数的脏东西,内行人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只学名叫格里芬·科萨的长卷毛狗,在法国特别罕见,这就叫做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我们家就养了只科萨犬,不过在普罗旺斯,这种狗可很难见到,所以老婆大人赶紧停下来和狗主人搭讪,她说,真是太巧了,她也有一只同样品种的狗。那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边正沐浴在灰尘中的狗儿,不觉向后退了几步,极力和这堆在水沟里蠕动的狗爪子狗耳朵保持距离。“夫人,”他连忙辩解道,“这不是我的狗,我们不过在路上碰到了,然后这家伙就一路跟着我,我可不知道它是谁家的。”老婆从镇上回来后,把狗狗的事儿跟我说了,我当时就该预见到随之而来的麻烦。狗对她来说,就像貂皮大衣对其他女人一样,她就巴望着能有满满一屋子的狗儿哪。家里已经有两只了,我觉得已经够多了,她虽然也同意,但总是不情不愿的。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注意到老婆总是满怀希望地朝着外面路上张望,满心盼着那狗儿还在附近。要不是有位朋友从村里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这事大概就这么完了。他说有一只很像我们家的卷毛狗,每天都被杂货店里的火腿和肉酱吸引着,在店铺外面游荡,一到晚上就不知所踪。村里没人知道狗主人是谁,也许是只走失的狗。我老婆患有一种“狗儿危机综合症”。她曾经发现那些走失或者被遗弃的狗,全部会被送到“动物保护协会”,如果一个星期内无人认领,就会惨遭“人道灭绝”。我们怎么能让这种事儿在狗儿身上发生呢?何况那是一只出身尊贵的纯种狗!我打电话到动物保护协会询问,没有任何结果。老婆则开始以买面包的借口每天花上几小时在村里寻找,但那狗儿似乎人间蒸发了。我说显然它已经回到自己家了,老婆一听之下,直瞪着我,那神情就好像我刚刚说了要把婴儿烤来当晚餐似的。我只好继续给动物保护协会打电话。两个星期过去了,狗儿还是杳无音讯。老婆一直闷闷不乐,动物保护协会里的人对我们每天的电话骚扰也开始不耐烦了。后来,我们从杂货店打听到一些坏消息,狗儿现在住在树林里、杂货店一个顾客的家外头,每天吃的是剩饭,睡的是走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行动如此迅速。半小时后,老婆已经回来了,脸上的微笑在50码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身边坐着一位毛茸茸的乘客。老婆大人喜滋滋地下了车。她说,“它肯定饿坏了,刚才一直在啃安全带。你瞧,它多可爱!”狗儿被哄下了车,站在那里冲着每样东西直摇尾巴。它的样子挺吓人,整个儿就是一个阿尔萨斯犬那么大的毛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毛到处都打了结,沾满树枝和树叶,身上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了,从树丛般的毛发中伸出一只巨大的棕色鼻子。它把腿抬起来扒在车边,用爪子踢开碎石,然后趴下来,后腿像人一样地伸直。一条六英寸长的粉红舌头,上面还粘着安全带的碎片,从它嘴里懒洋洋地垂了下来。“它很可爱吧!”老婆又说了一遍。我向它伸出手,它跳起来,一口咬住我的手腕,就往院子里拖,牙齿还挺尖。“嘿,它喜欢你呀。”我建议给它吃点别的,好让它放开我那已经被咬出牙印的手腕。它三口两口就把一大碗狗粮吃得精光,咕噜咕噜地大声猛喝掉桶里的水,然后一头栽进草地算是擦干净了嘴巴。我们家里的两只母狗看着它不知所措,我也是。“可怜的小家伙,”老婆说,“我们得带它去看兽医,再把它的毛修剪一下。”在每桩婚姻里都有反对无效的时刻。我跟宠物美容师海伦太太约了下午的时间,凭这家伙现在的德行,恐怕没一个体面的兽医愿意碰它。但愿海伦太太对乡下狗的美容问题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见到它,海伦太太就吓了一大跳,但后来她表现得很英勇。而她的另一位客人,一只杏色的迷你狮子狗,在一边呜呜地哀嚎,还直往杂志架后面躲。“看来我最好先照顾它,”海伦太太说,“它身上味道很大,到哪儿去过了?”“我想是森林吧。”“嗯。”海伦太太皱着鼻子,戴上塑胶手套。“您一个小时后再来好吗?”我买了一条防虱项圈,在罗宾的咖啡馆里消磨了一杯啤酒,一边努力适应即将到来的一家三只狗的未来。当然喽,总是有找到前任狗主人的可能,到时候我就只有两只狗,和一个抓狂的老婆。但是在任何状况下,都轮不到我来做选择。假如真的有狗儿守护天使的话,就让天使做决定好了,但愿天使听到了我的祈祷。我回来的时候,狗儿已经被拴在了海伦太太花园里的一棵树下。我进门时,它高兴地扭着身子。狗毛被剪得很短,头看上去就显得更大了,骨头也更突出。惟一没遭到大肆修剪的部位是它粗短的尾巴。它看上去很生气,也很特别,就像小孩子画的那种棒棒瘦狗,但是至少它现在闻起来是干净的。回到车里,它很兴奋,在座位上坐得笔直,还不时地靠过来想咬我的手腕,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我想这说明它很高兴。实际上,这些声音是饥饿的表现,因为一回到家,它就一头扑进了为它准备的大餐里,吃完后还用一条腿扶着空碗,打算连珐琅都一道舔掉。老婆看着它,流露出女人看着乖巧聪明的小孩时才会有的表情。我硬起心肠,说我们应该开始找它的主人。讨论一直持续了整个晚饭时间,狗儿睡在餐桌下老婆的脚面上,大声打着呼噜。我们达成一致,今晚让它睡在外屋,门留着,它要是想离开就可以走。假如明天早上它还在的话,我们就打电话给本地我们认识的人中惟一一位拥有科萨犬的朋友,听听他的意见。天刚蒙蒙亮,老婆大人就起了床,不久我就被吵醒了,有张毛茸茸的脸直地往我脸上蹭。狗儿还在那儿。而且局势很快就明朗起来,它决定要留下来,而且也知道该怎么做,好让我们觉得没有它生活将无法想象。真是个不要脸的马屁精。看它一眼,就能让它高兴得浑身颤抖;拍它一下,就能让它欣喜若狂。这样过了两三天后,我就知道我们要输了。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打电话给葛里高利先生,我们在爱普镇(Apt)见过面,他当时就带着一只科萨犬。他们夫妻两个第二天就过来探望我家的新房客了。格里高利先生检查了它的耳朵,看看里面是否刺着用来识别狗儿血统、防止走失的号码。他说,所有认真的主人都会这么做,这些号码在巴黎的电脑里记录在案,如果你发现了刺有号码的狗,总部就会帮你联系狗主人。格里高利先生摇摇头,“没有号码,这只狗没有记录,也没被好好喂养。我想它大概是被抛弃了,可能是件圣诞礼物,后来却长得太大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它还是跟着你们比较好。”狗儿拍拍耳朵,用力摇晃身体,看上去没有异议。“它长得不错啊!”格里高利太太说,接着就提出了一个能让我家狗狗数量增加到两位数的建议。她想把这只可怜的弃儿和他们家的小母狗配成一对,问我们意下如何。我知道我家那位的想法,但那时两个女人已经开始全盘计划这件风流事。格里高利太太说,“你们一定要到我家来,小两口在外面……的时候,”她试着找个优雅些的词,“我们可以喝香槟。”幸好,她先生还比较实际,“我们得先看看它们合不合得来,然后再决定……”他一边说一边用未来岳父的眼光打量狗儿。狗儿把胖乎乎的脚掌放在他膝盖上,格里高利太太在旁边咯咯地逗它。所谓的“既成事实”,就是这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