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云旌似笑非笑的盯着脸上沟壑纵横的舒太妃,抽出手来道:「您都派人半路拦我了,岂有不来之理?」
太平郡王以袖拭泪,见他生得这般好,很是欣慰,叹息道:「多年不见,你都长这麽大了,为父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这麽小。」他双手比划了一番,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我姓萧,不姓赵,名义上的父亲早死了。」萧云旌难得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已和太平郡王府彻底断绝关系,现在说任何血浓於水的话,都是对过去一切的嘲讽。
舒太妃闻言一阵轻斥,「你这孩子怎麽说话的?不管怎样,王爷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血缘至亲,哪能割舍得了?别再说那些晦气话了。」
「既然割舍不掉,当年为何要用我换银子?」进门後萧云旌就後悔了,和这对母子说话纯粹是恶心自己,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自找罪受。
「唉,当年的事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你才下朝,想必是饿了,先用一些东西填肚子吧。」太平郡王似乎颇觉往事不堪回首,难以启齿,好像内里有天大的误会,今天不得不说清楚。
既来之则安之,萧云旌自虐地开了这个头,决定继续听下去,反正每多听一个字,恨意便会加深一分,就越提醒他要为亡母报仇。
「天鹅燕窝、猴头熊掌、海参鲍鱼,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全都点齐了。天香楼的菜出了名的贵,我母亲的嫁妆以及当年用我换的那笔钱,还没有花完吧?」萧云旌问道。
提起钱财一事,舒太妃和太平郡王都愣了愣,舒太妃伤感道:「今天是咱们祖孙三代团圆的日子,须得隆重些,所以才点了这些菜。唉,我承认当年的确是为财才让子佩进门,但之後我也的的确确拿她当儿媳看,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只可惜她福薄,年纪轻轻就去了,当年我也难受得不行,这样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娘,别说了,子佩她……是我对不起她。」太平郡王回忆起当年也是懊悔不已。
萧云旌坐在他们对面,并不动桌上的菜,也没说话,准备继续听他们两个唱大戏。
「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恨我,那时我不该出门打猎,但当地一大族的族长相邀,我如何能拒绝?听到噩耗之後,我和母亲伤心不已,赶回来之後迅速处死几个照顾不周的丫鬟婆子,也算得上为她报仇了。
「你是子佩留下的唯一孩子,我当年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只可惜岳父、岳母他们误会太深,说我害死了他们的女儿,也会害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生而为人,如何会杀自己的亲骨肉?只是当初……」
忆起亡妻,太平郡王眼中泪光闪烁,停顿片刻後叹息一声,又心酸无奈的说起往事来,「唉,两位一定要带你走,说要为萧家留一个後,我也没法子,不想做恶人,又禁不住他们的恳求和威胁,所以才会把你送走。之所以要那麽多银子,无非是想让两位打消抱你走的念头而已,哪知他们真的送了银子上门,我没法子,只得兑现当初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能反悔是不是?」
「是啊是啊,当年我和你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粤西那地方你不知道……你千万要体谅才是,现在你也成了家,知道当家的难处。」舒太妃拭泪道。
太平郡王仰着头,将眼泪忍了回去,说:「你现在也出息了,看你凭自己的本事封侯,为父深感欣慰。唉,你那弟弟不成器,整日只知喝酒取乐,若让他继承郡王之位,太平郡王府怕是会败在他手里,我和你祖母思来想去,觉得你才是最适合的世子人选。云旌,回来吧,你是我的长子,我的一切应由你来继承。虽说你已封了侯,但仍不比皇室宗亲尊贵,萧家到底是生於微末的平民商贾,对你的名声不好。」
太平郡王说完,舒太妃接力道:「你父王说的对,你到底姓赵,商家血脉如何能与皇室贵胄相比?云旌,你就答应了吧。你若点头,我们愿归还子佩的嫁妆,明天我和钦儿就进宫去面见陛下,让你认祖归宗。」
「是吗?」听他们说了这麽多,萧云旌终於开口问道:「这等天大的好事,不可能没有交换条件,说吧,你们想要什麽?看我能承担与否。」
太平郡王一听有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道:「郡王的爵位是你应得的,我们已亏欠你许多,哪能让你做其他的?」
「云旌,明天散衙之後到郡王府瞧瞧吧,那里终究是你的家……」舒太妃泣不成声。
萧云旌已无耐心和他们耗下去,冷哼道:「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大多赔了出去,但她的嫁妆你们还有大半没花完,不用在我面前哭穷。战时陛下拨一万两给你们安家,再加上你们带来的钱,布置一个王府足够,难不成以为还能像当年一样空手套白狼?」
「你……」难道他们说了这麽多,竟一点都没打动他?世子之位都祭出来了,他难道没有心动?
「虽说当年贺嬷嬷和我母亲的几个丫鬟在第一时间被你们灭了口,可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真相?颠倒黑白,混淆真假,多亏你们说得出口。昨夜我梦到了母亲死去时候的样子,她托梦告诉我,是你们害死她的,我现在还没想好怎麽为她报仇,是以暂时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两位说话。现在天色已晚,告辞。」萧云旌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目的还未达成,太平郡王如何能让他离开,忙道:「云旌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祖母是真心来和解的……」
萧云旌只冷冷的看了太平郡王一眼,眼里寒光似箭。
太平郡王被他吓得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一应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待萧云旌离开,太平郡王过了好一阵才回魂,他这儿子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明明还不到而立的年纪。
主角已走,舒太妃的戏唱不下去,灌了一大口茶下去,把碗筷往边上一推,气得咒骂数声。亏她掉了那麽多眼泪,费了好一阵口舌劝说。
「娘,我们接下来该怎麽办?」对油盐不进的萧云旌,太平郡王没辙,可想着萧家的钱财,他不甘心就这样收手。
「明儿进宫去见太后和皇上,让他认祖归宗,这件事陛下一定会同意,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舒太妃缓过气来,伦理亲情可不由萧云旌说了算,明天一早她就到宫里去哭,哭到皇上同意为止。
太平郡王想到刚才萧云旌那张冷脸,觉得这回不会那麽轻松。
母子俩把桌上的菜用了大半,下楼结帐时,听闻一共花了五百两,想了片刻後让天香楼把帐记到萧云旌头上。
夥计听完之後神色一言难尽,堂堂的郡王吃饭竟然赊帐,还把帐记到镇北侯头上,他可不敢上镇北侯府去讨债。
萧云旌回府时,府里晚饭还没结束,成靖宁让下人把桌子收拾了重新上菜,动手烤了肉和菜给他,「再用一些吧,这回的烤肉比上回的好吃。」
「今天怎麽这麽晚才回来?」萧云旌往日回来得晚了,萧老爷从不过问,不过今天他直觉得外孙有事情瞒着他。
「遇到了几个故人,耽搁了一阵子,没别的事。」萧老爷恨太平郡王和舒太妃入骨,饭桌上萧云旌便不提这些烦心事,「牛肉和五花肉不错,靖宁多帮我烤一点。」
成靖宁体谅他上朝辛苦,依言烤了他要的肉,用新鲜的莴苣菜叶裹了给他,「这种菜能生吃,你尝尝看,吃不惯就不用这种吃法。」
萧云旌二话不说,接过来吃了。
萧老爷聪敏,马上就知道他在外面见了谁,也不愿提起那两个人,「再过几年你就三十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你自己觉得怎麽好就怎麽做吧。」
「祖父放心,我有分寸。」萧云旌拿了一张莴苣菜叶,示意成靖宁把那块烤得八成熟的牛肉夹过来。前一个月他就知道她在捣鼓这东西,想不到做出来这麽好吃,早知如此,就不该在天香楼和那对母子废话。
「我和你祖母已经吃饱了,你慢慢用。」萧老爷言语带了几分凄凉。
萧云旌往肉上抹了番椒油,说:「昨晚我梦到母亲了,正巧明天休沐,我想和靖宁去大觉寺祭拜她。」
「……你们两个去吧,早些回来。」萧老爷忧心了一阵子,现在总算展颜,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
萧云旌胃口好,成靖宁陪他吃到戌时末。想到明天要去祭拜萧夫人,两人早早的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