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夏平的女人
那个叫夏平的女人现在在哪儿?她出国了吗?她还活着吗?还写诗和画画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想起她。当时,许多人都说到了千禧年的夜晚,一定要回到北京,在**看看灯光和夜空,感觉一下。千禧夜我在北京,但是我没有去**而是躲在郊外的别墅,很冷,取暖设备不好,那时我透过窗子看着像鬼屋一样的幢幢小楼,再次想起了夏平。过了那么多年以后,我仍然对那个叫夏平的女人充满着迷惑。二十多岁,不漂亮的一张脸,皮肤很粗,头发很短,还有那种比较挑剔比较警觉的眼睛,但是她又始终露出挺表面化的笑容。夏平对我的一个在音乐学院学作曲的朋友非常喜欢,而这个朋友有自己的女朋友。他和女朋友都在音乐学院,他们已经读了硕士。我就是通过他认识了夏平。他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精致,做作,用树叶作了装饰。里边全是夏平写的诗,当然是爱情和困惑。很有感觉,我想象她一定很美。朋友说:看上她了?哪天给你介绍一下。正为难呢,你来北京了,可是你得对她好点。你们都在北京漂,一定有共同语言。头一次与夏平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以十分冷淡和反感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我倒是以很朴素的很一般的那种目光看了看她。她可能看出我的目光也是不愉快的,她长得很不好看。朋友说让我为他写歌词,那是在认识夏平之前的时候。他说有一个女孩受过这方面专门的训练,她谈问题谈得特别清楚,特别准确,现在这个女孩这个夏平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交谈,彼此就有些不戴敬对方。那天大家骑自行车一块去公主坟,然后又去玉渊潭。我的朋友和他的女朋友骑着自行车很快在前面消失了,我和夏平在后面慢慢骑着。我发现当那个男朋友消失了以后,夏平非常扫兴和非常不愉快,然后夏平就对我说:我们去哪?我说:你说呢?她说:那我们去追他们。路上她就问我:你到北京来干什么?我说正在读研,不过是委培的,以后要回去。她说:完了以后呢?我说:完了以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她说:那你多黑人哪。我当时不明白她说的“黑人”是什么意思,我就问她。她说黑人就是漂泊的人,没根的人。我又问她:是不是没有户口的人?她说就是。当夏平问我这番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有一天她会成为吴文光拍的一部片子叫《流浪北京》里的女主角。那天到了玉渊潭,正是夕阳时分,湖水很红,可是我们没有话说。她不漂亮,而我靠不住,这是爱情的最大忌。她当然和这个片名一样:是一个流浪的女人。以后听朋友说她回了云南,然后又回到了北京,又回到了云南,又回到了北京。再以后,朋友说夏平不见了。朋友说完,又把那整整一本很厚的诗歌和日记拿出来,说都是她写他的。上面很有才气画着的几片树叶已经有些旧了。《流浪北京》里有这样的细节,外面下着雨,夏平的头发被淋湿了,她感觉寒冷地从外面回来,她打开灯,又打开录音机,看着窗外,录音机里放着当时的一首很凄凉的流行的歌,然后夏平就开始哭泣,泪流不止。我把这个情节告诉当时曾对我说过夏平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另一个当指挥的男人时,他皱起眉头说:在是片子里?太恶心了,对着镜头哭。我说我挺喜欢这部纪录片的,什么时候拿给你看看。当这个朋友看完以后,确定地说:真的很恶心,对着镜头哭,在记录片里。其实夏平的哭真的很打动我,即使是在记录片里,她的哭也让我感动。她的哭让我觉得她可爱了,比她的笑好。那天在玉渊潭她见到朋友时,高兴地大声笑着说:湖水太可爱了,2000年元旦我无论在哪儿都要回北京来,去**听钟声。朋友不说话,我不说话,朋友的女朋友只是笑了笑。夏平又大叫:如果我今天发脾气,你们不要生我的气,我来例假了。大家都笑。湖水也开始荡漾。于是我想到了户口制度,夏平在镜头前为什么哭得那么真实?当指挥的朋友为什么觉得恶心?我为什么要同情夏平?那个时候我也是漂泊或者是流浪在北京的人。以后我们经常谈到“北漂”,说在北京漂流着热爱文学艺术的或者出来闯世界的不知道有多少万,有人说只要我们列出一个北漂的档案,然后给其他公司推荐人材,说不定就能发财。在纪录片里有一段是夏平疯了。那是她办完她的画展之后,她躺在地上翻滚着,一边翻滚,一边说我的下边好舒服啊,我的X好舒服啊。当时在旁边的拍摄人员也忍不住要笑。难道说一个女孩在这种状态下说粗话,是真的疯了吗?未必,实际上这些年有些文明女人早就进入了这种状态,那些读了很多书的人都是张口老娘闭口老娘,她们可以在一次聚会里面随手就去摸身边男人藏在裤子里的**,并且问:明天要去登山吗?登山之前是要检查的,看看你身上那个东西稳不稳,登山是一项平衡运动。女人在众人面前谈关于自己的**,做什么动作或说什么粗话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她们疯了,说不定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说不定是为了自己某一方面的发泄而刻意这么做的。如果随随便便相信一个女人对你说我疯了,我心碎了,那你就太傻了。也许当指挥的朋友说得对,真恶心,在镜头跟前,一个女人的眼泪。夏平真的不值得同情吗?以后听说她出国了。她之所以出国,是因为在火车上遇见一个外国人,一个德国人,然后他们到厕所**,又被当场抓住。当民警一把抓住她往外推的时候,那个金黄色头发眼睛蔚蓝色的男人上前说:你们不要对她这样,她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带她去德国。绝望的夏平不信,以为他仅仅是想救她。但是,德国男人真的把她带到了德国。她到世界上漂泊了。又是秋天了,玉渊潭的湖水在黄昏时还是红的,夏平还会哭。夏平的哭还是让人觉得那么恶心吗?你们恶心吧,我不恶心。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