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2)
白帽子厨师下酒青春期小姐下酒卤过的女朋友下酒鸡杂或者嘈杂,诗人的下酒之物实在是够杂的了。事实上,在中国男人的传统境界里,最高等级的下酒之物,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另一种酒,而是另一个人。就实际情况来看并且以二毛的广告诗为例,那个人通常都属于该诗的最后两行所提到的那种--当然,这里的"以人下酒"指的并不是真的把人剁巴剁巴煮煮吃了。例如,林语堂在文章里曾经以达利的风格描绘这样一幅"鲁迅饮酒图":"故鲁迅所杀,猛士劲敌有之,僧丐无赖,鸡狗牛蛇亦有之。鲁迅终不以天下英雄死尽,宝剑无用武之地而悲。路见疯犬、癞犬及守家犬,挥剑一砍,提狗头归,而饮绍兴,名为下酒……然鲁迅亦有一副大心肠。狗头煮熟,饮酒烂醉,鲁迅乃独坐灯下而兴叹。"鲁迅之"狗头下酒",其实就是"人头下酒";而这里的"人头"其实就是人的一种模拟。与鲁壮士的"人头"相比,台湾诗人夏宇珍藏的下酒之物则显得比较寡淡飘忽,犹如斋菜: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甜蜜的复仇》)卤过的女朋友也好,腌过的倩影也罢,文化人的下酒菜,似乎都不脱咸亨酒家的风格。境界至高同时成本至低的下酒之物,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另一种酒,更不是另一个人,而是文字。据《稗史汇编》卷三十六记载:"苏子美豪放,欲酒无算。在妇翁杜正献家,每观书以一斗为率。正献深疑,使子弟密察之。闻读《汉书·张子房传》,至良与客狙击秦皇,误中副车,抚案曰:惜乎市之不中,遂满引一大白……正献公知之,大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斗诚不为多。"比"汉书下酒"更牛更省钱的,看来就只有听歌了。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以音乐下酒,跟往事干杯。古人云,酒为色媒。如果我们大幅度放宽对于"色"的解释范围,就不难发现,酒是媒体,色是信息,而媒体就是信息--也就是说,酒、色同体,人、酒难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可能是:人不仅就是他自己最好的那壶酒,同时也正是他自己最香的那盘下酒菜。灵与肉某年某月某一天,李太白先生尝独饮于月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花酒,月酒,影子酒--这酒喝得有境界,够热闹,花下酒,月下酒,影子下酒,玩的就是3P。不过,李白大部分饮酒场面里的下酒之物,于滋于味其实并不都寡淡至此。比较常见的情形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可见月亮什么的终究还是假的,虚晃一枪,真正的下酒之物,最后还是得结结实实地落实在肉上。红黄清白浊,不管你好的是哪一口,无可否认的是,最高雅和最通俗的下酒菜,都是肉。吃香喝辣,辣的未必是酒,香的一定是肉。在这一层的关系里面,肉就是肉,而酒则是吃喝之"灵",灵肉结合之际,酣畅之境便油然而至矣。知识分子如此,粗人概莫能外。两者即使彼此看不顺眼,至少还能做成酒肉朋友。当然,后者如梁山泊好汉者,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旦发起火来,就免不了要换换口味改以人肉下酒,正如知识分子一旦来了灵感,也会汉书下酒,花月下酒,胡天胡地一番。《水浒传》第四十回"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晁盖道:"说得是。"教:"取把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炙"就是烧烤,这种下酒之物,李白肯定也是好的。不过与李白相比,李逵显然是粗人中之粗人,但是于喝酒吃肉之道,虽不晓得举杯邀月这等细活,却也堪称粗中有细。就连以人肉下酒,分明也讲究个对内脏和肌肉部分做分别处理:"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