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瓜子(1)

听瓜子(1)

在各种进食的声音里,除了饮水,最爱听的就是嗑瓜子的声音。嗑瓜子的声音主要由以下三个部分不间断地组成:瓜子壳在牙尖上噼噼剥剥地爆裂,吐出时发自于唇舌之间的淅淅沥沥及其掉落在前它而去的瓜子壳上所传来的那声空洞的回响。六十六年前,丰子恺先生把女性嗑瓜子的声音形容为清脆可听的"的,的"两响,不知是不是六十六年前的瓜子炒得特别的脆,还是六十六年前女人的牙齿生得格外的利,"的,的"声在今天已经很难令人联想到嗑瓜子,倒是有几分像电话留言机的信号。其实嗑瓜子的节奏比声音更引人入胜。聆听自己或别人嗑瓜子连续两分钟以上,就会发现那种断断续续的节奏,简直就是一场竹肉齐发的中式爵士。当然,这种声音和节奏多数是于静室独嗑之际才会被留意到,在一般的情况下,往往为嘈杂的闲言碎语之声所淹没。雨打芭蕉以及饿马摇铃之所以可听,前提是雨不能太密,芭蕉和马匹不可过多,如果是大暴雨落在一片芭蕉林子里,而马又饿疯了,听起来也就跟大厨房里的炒菜没有什么分别了。嗑瓜子是中国人的天赋,嗑瓜子的声音,也是一种非常中国的声音。春节是一年中"中国声音"最强劲的月份,同时也是瓜子销售的旺季。在商品分类上,瓜子通常被归类为炒货,其实,在声音的意义上,瓜子、麻将以及烟花爆竹这些为了制造过年的热闹气氛而存在的年货,都可以被读做"吵货"。瓜子并没有什么可吃的,它的主要属性乃建立在其与唇齿互动所发出的音效之上,这种声音在美学上的意义固然是微不足道,不过就实际作用而言,至少有可能为解决RaveParty上的药品泛滥问题提供一种建设性的思路:在RaveParty现场设置瓜子自动贩卖机,提倡以嗑瓜子取代嗑药,又能在满地的瓜子皮上狂踩出一种再高超的DJ也打不出来的迷幻音效。瓜子脸如果SuperBowl的获胜者就是当仁不让的"世界冠军",那么世界上一切与瓜子有关的历史,就统统都是用汉字写成的。尽管在马王堆汉墓女尸的腹中曾发现有未消化的瓜子,但吃瓜子的历史最多也只能上溯到宋辽,因为向日葵或西瓜作为瓜子的"母公司",都是五代时期才开始进入中国的。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世界上第一个把瓜子剥开来并且送到嘴里的,肯定是一个女人。只有女性才具有这种天然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耐心,当然,小巧而灵活的嘴和手指也是必不可缺的工具。即使将来有考古证据表明瓜子是男性发明的,也不能改变瓜子是一种女性食品这一约定俗成的现实--只有女人,才可以把瓜子嗑得如此优雅,如此悦目。当然,女人嗑瓜子只是为了她们自己,与取悦男性无关,不过对于一粒微不足道的瓜子来说,能被这样优雅地吃掉,即使错过了由子成瓜的轮回,也算是一种死而无憾的幸福。再粗俗的女人,一旦瓜子在手,动作也会自动变得美好起来。二十多年前,我在广州的东郊上学,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上,每天都挤满了化工厂和钢铁厂的女工,不管是坐是站,女工们人手一把红瓜子,就像《卡门》里的烟厂女工每人都叼着烟卷。我常常被她们嗑瓜子的美丽姿态吸引,同时又不得不在"广州卡门"随红瓜子壳一道从嘴里飞出的惊人的脏话里,断断续续地完成了早期性的教育。成都的茶馆以茶馆里的瓜子消耗量,中国第一。与别处不同的是,成都的茶馆不但男人爱泡,女人也爱泡。我发现成都女性的"瓜子脸"比例之高,很有可能也是中国第一,广东人大概会相信这是"以形补形"理论的又一铁证。其实,不管天生什么脸型,尖起嘴嗑瓜子的那一刻,个个都是瓜子脸。中国女性的几种代表性"汉语脸型",除了瓜子,尚有鹅蛋、烧饼、苦瓜,统统都是食物。不用说,瓜子脸是公认的美女脸型,郑秀文之所以能红,据说就是下了狠心把自己的一张烧饼脸塑成了瓜子脸。至于"瓜子"指的是葵花子还是略为圆胖的南瓜子,参考到"美白"的意义,还是应以后者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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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宏非“美食美文”随笔集――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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