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怎麽回事,毛手毛脚的?」刘嬷嬷沉下脸厉声喝道,那套瓷碗是她自作主张拿出来的,刚才少夫人一句话都没说,可见也是默许的,只是没想到竟会被打破,她如何能不急!
另一个丫鬟秋叶见此情景也忙跪下来,急声求情道:「少夫人,春梅身体不舒服,才会失手的,还请少夫人原谅。」一边拿手用力扯着春梅的袖子,暗示她求饶。
春梅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秋叶急了,暗地里掐了她一把,结果春梅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却是整个人往前趴伏下来,晕死了过去,秋叶惊叫一声,吓得愣在那里。
「快去叫大夫吧。」唐枚眉心微蹙,她没想到春梅会直接晕过去,她只是心里有疑惑才想问上两句话。
秋叶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匆匆的往外面跑了。
「这丫头莫非真病了?」刘嬷嬷嘟囔一声,「病了也不知道请示一下,难道少夫人还会不准她休息吗?真是个傻丫头!」她出去叫来两个婆子把春梅搀扶到房里去。回来後,刘嬷嬷支支吾吾,惭愧的道:「少夫人,这套碗……都怪老奴,少夫人在老奴月钱里扣吧。」
不过是吃饭的用具,唐枚一笑,「谁也想不到的事,怪不到嬷嬷身上,算了。」又加一句,「也不要责怪春梅,我看她确实是病了。」
刘嬷嬷心里一暖,差点又要红了眼睛,现在哪个敢再说少夫人刁蛮不通情理,她铁定要去跟他拚命!
另一边,白定祥直到这个时间才回来,身上带着酒味,被李氏服侍喝了一碗醒酒茶後,侧躺在美人榻上休息。
「儿媳妇今儿回了趟娘家……」李氏犹豫的说。
他听了神情稍稍一变,「才病好就要去那边?回来没有?」
「下午就回来了,又不是什麽大病,我早说了,捂一身汗也就好了,偏她房里的几个人紧张得跟什麽似的。」
「别更加闹了吧?」白定祥听了头疼得很,亲家老爷唐士宁是块又硬又臭的骨头,如今王尚早就垮台了,他偏不肯接受现实,还要跟以前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麽扳倒新任首辅,他劝过几回,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偏还不能就此脱身。这次儿媳妇回娘家一趟,也不知道唐士宁会跟她说什麽话。
「一点没闹,识时务得很,像变了个人一样,肯定亲家夫人跟她说了什麽。」要说跟唐家结亲,李氏唯一满意的就是张氏这个亲家夫人了,人和善不说,难得的明事理,女儿骄纵她从不偏帮,也当着她的面教训过唐枚好几次,可惜这个儿媳妇跟她父亲唐士宁一般,是个固执的不得了的主,这回大概是事态严重了才改过来,但也不晓得能维持多久。
白定祥松了口气,这事现在断不能激化,只能徐徐图之,对於唐士宁,如今也只能虚与委蛇,但要他去参与扳倒新任首辅的计画,那是打死也不会去的。
两人正说着话,白振扬跟唐枚先後来问安。
白定祥瞧了唐枚一眼,见她果然很是谦恭,心里也有些安定,这节骨眼上,他最怕家里闹腾。前段时间唐枚生病他就问过李氏好几次情况,就怕出点什麽事激怒唐士宁,幸好这媳妇儿还有点脑子,知道万一他们两家闹翻,她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丹云还没回来吗?」白定祥这时问起白家唯一的小姐、罗姨娘所生的庶女白丹云来。
李氏轻轻摇头,「没呢,丹云是被你宠坏了,张家四小姐请她过去玩,这一去就待了三天,也不嫌给人添麻烦。」虽是责备的语气,却听得出来有一些宠爱在里面。
想来张家跟李家的关系是极好的,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断不会住在别人家里,唐枚对白丹云有些好奇,作为一个庶女,能赢得主母如此喜爱与宠溺,应该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
白定祥皱了下眉,「是有些不像话,你怎麽也不说说她,张家三公子还未成家呢,总归是不好的。」
「那张家三公子去了灵州别院专心念书,不然我岂会同意丹云去?她跟张四小姐从小就认识,感情不比寻常,张夫人都当她半个女儿看的。」
白定祥闻言想起以前的事情,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李氏便看向儿子道:「振扬,你明日散朝後去把丹云接回来,记得谢谢张家老爷、夫人的照顾。」
白振扬不太想去,但母亲吩咐了也只好答应,勉强应了一声。
李氏就叫人去库房备了好些东西,等明日白振扬散朝後拿给他,好送去给张家做谢礼。
回去时天色已然黑了,两人一路无话,白振扬在前头走着,唐枚跟在後面,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麽好的法子跟白振扬相处。
却见金姨娘站在门外面等候,看样子是来问安的。唐枚叫她进来,让人看茶,正室跟姨娘之间该说些什麽她还真不了解,就只闲聊两句,问问她房里可有短缺什麽,把金姨娘惊得面色惨白,只以为又要寻她的错处,求救似的看着一旁的白振扬。
白振扬却在想明日的事,并没有在意。
「好了,你先回去吧。」唐枚本来还想说以後她不在的话,请安就免了,不用专门等,後来想想还是不说了,省得金姨娘又惊吓一回。一个人忽然有所改变,真是件麻烦的事,可是要让她照着以前的唐枚那样行事,又断然做不出来。
「嬷嬷,大夫给春梅看过病了吗?」歇了会儿,见白振扬去了书房,唐枚问起刘嬷嬷。
刘嬷嬷叫来外面的秋叶,「到底是什麽病,严重到晕过去,大夫怎麽说的?」
秋叶咬着嘴唇,她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讲,春梅好似突然脑子坏掉了,少夫人对她那样宽容,不计较摔坏碗碟的事,还叫了大夫来,结果她居然死活不给大夫看,只说已经好了,晕过去是因为晚上没有睡好,後来大夫就走了。
「问你话呢,还不说?」刘嬷嬷向来耐心不是很好。
秋叶才支支吾吾道:「没什麽病,只是没睡好……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她跟春梅都是唐家的家生子,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张氏亲自选了给唐枚当陪嫁丫鬟的,只不过没有红玉跟绿翠那麽被看重,平常只在外头听差。
春梅原来也是个乖巧的性子,却不知这次为何会这样失常,细想起来,好似前段时间就有些不对头了,她虽也问起过,但都被春梅搪塞过去。
刘嬷嬷看她不像往日那麽伶俐,眼睛一瞪,「可是有什麽瞒着?没睡好能晕过去?你给我老实讲!」她平素是个和善的人,但一旦底下的人犯错,那是不留情的。
秋叶脸色发白,她不想看到春梅惹祸,可又不敢继续欺瞒。
唐枚猜测里面必是有什麽重大隐情,她又想起当日看到的那一幕,春梅如此惊恐,到底跟她的康复有没有关系?「大夫开了药方没有?」
见少夫人开口了,秋叶不敢不说实话,跪下来道:「其实大夫没看成,春梅她不愿意,只说没睡好。」
「什麽?」刘嬷嬷怒道:「这死丫头胆子肥了,给她请大夫来,居然还不看!」
秋叶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为春梅求情,「她看着确实也不像病了,休息一两天定然能好过来,奴婢恳求少夫人跟嬷嬷不要责罚春梅,是奴婢刚才自作主张瞒着不说,春梅并没有叫奴婢瞒过去的。」
唐枚静静听完,只道:「你先出去吧。」没有责罚,也没有追问。
秋叶愣了愣,方才爬起来退了出去。
以前的唐枚是个怎样的人,她心里已经有数,火爆、骄傲、自大,难以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秋叶刚才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看得出来,秋叶是个有义气的人,明明是春梅做错了,她竟然敢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为之求情,其耿直显得极为可贵,但比起房里两个丫头,她又少了些为人处世的圆滑。
也难怪张氏会让红玉跟绿翠做她身边的丫鬟,秋叶跟春梅只做了三等,可见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去培育跟教导。
「老奴去把那死丫头叫过来!」刘嬷嬷抬脚就要出门。
「天已晚了,这事明日再说。」唐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刘嬷嬷收回脚,拨开珠帘探头看了看书房的方向,「少爷喜欢喝云雾茶,这会儿该是要口渴了。」
是要她亲自端茶过去?想起白振扬冷淡的脸,唐枚低下头抚弄着宽袖上缀着的米粒大的珍珠,像是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