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知道她是不肯了,刘嬷嬷暗叹一口气。其实白振扬那个态度,她又岂会不恨?少夫人是家里的宝贝,太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抚养大的姑娘,却要来看丈夫的脸色,她恨不得带着唐枚离开白府。
可现实又如何呢?已经是他白家的媳妇,再怎麽样,总不好叫人休了,那样不只唐家丢了脸面,少夫人这辈子也完了,是以刘嬷嬷也只好违背心意,想尽办法让他们夫妻俩和好。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就跟太太一样,老爷那样偏执的脾气,不也忍了几十年?
【第三章使计揭真相】
窗外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开始落下来,夜里凉了,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冬日才有的寒意,红玉忙去关窗子,又把门也阖上。
唐枚发现绿翠还没有回来,倒不知道熏一套衣服要那麽久,便让红玉叫一个丫头给绿翠去送些饭。
唐枚坐在古色古香又宽敞的房间里,听着雨声,看着晕黄的烛光,她一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假如没有遇到意外,她应该正跟父亲在给母亲庆祝生日吧?那该是一个多麽欢快、多麽令人期待的场景……这样的假设令她痛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尘埃落定,多想也是无益,自己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很多事情也许该慢慢淡忘掉了。她走到书案前,又拿起那本诗集看起来,实在不知道做什麽,难道要学那些姑娘绣花、写字,或者画画吗?
刘嬷嬷看她安安静静的,笑着出去拿来针线,就在旁边纳起鞋底来。
这种纳鞋底的活计,唐枚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她看着刘嬷嬷一针一线的穿过暗青色的布料,也不知道是给谁做的。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脚上是一双又软又好看的水红底绣桂花的鞋子,做工那样精致,会不会就是刘嬷嬷做的?
注意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刘嬷嬷一愣,「少夫人怎麽了?」
唐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不敢开口问,生怕露馅,结果刘嬷嬷自己说了。
「太太穿惯了老奴做的鞋子,明明有那麽好的师傅,却还是喜欢老奴做的,其实老奴手艺哪儿比得上人家呢。」
听起来好似是在说太太不该选她做的鞋,其实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
「肯定是因为嬷嬷最了解母亲的脚,鞋子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合脚,整个人都会不舒服。」不然又怎会把婚姻比作鞋子呢?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刘嬷嬷又得意起来,「太太的小脚趾没长好,鞋头是要多花些功夫的。」
「要怎麽样花功夫?」唐枚走过去,看刘嬷嬷比划。
「下次嬷嬷再接着教,我也好给母亲做一双。」唐枚笑咪咪道。
刘嬷嬷才发现自己怎麽跟少夫人说起做鞋子来,少夫人以前哪儿会关心这些,不由迟疑道:「少夫人真想学?」
「是啊,反正也闲着没有事做。」
刘嬷嬷没吱声,怎麽会没事做呢,明明可以端茶去哄哄少爷的,偏不去。
回来的红玉听了几句,抬眼看一眼唐枚,她满是笑容的脸上好似带着抹淡淡的与世隔绝的落寞,那是红玉从来不曾见过的神情,她不由得难过起来,心想,还是因为少爷的关系吧?刚才说要学做鞋子,难道少夫人找这个藉口,其实是学了要给少爷做?
少夫人从小锦衣玉食,别说做鞋子了,就是绣个手帕都不乐意的,竟然现在要做这些!但是又一想,少夫人从来没有亲手给少爷做过鞋子,说不定真的有用呢!她忙说道:「嬷嬷教教少夫人也好,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只要能让张氏高兴的事情,刘嬷嬷向来是拚尽全力去实行的,她倒没往别处想,只想着太太有一天能穿上少夫人做的鞋,心里肯定会乐开花,就不再沉默,「少夫人真有心,老奴岂会不愿意教,就怕少夫人没有耐心呢。」她曾在唐枚十二岁时教她绣帕子,结果怎麽绣都绣不好,最後唐枚把帕子扯得稀烂,自己是领教过她的脾气的。
「嬷嬷放心,我是真想学。」唐枚实在不知道拿什麽消磨时间,加上她对那些大家闺秀应该会的东西一窍不通,那麽就先从做鞋学起吧,活到老学到老,总是不错的。
讲定了,唐枚在书案翻起另外一本书,发现是杂记,就拿着看起来,小小一卷书包罗万象,风土人情、民间疾苦、季节变换、时事政治等都有涉及,她看了之後对身处的燕朝也多了一些了解。
不知不觉就到亥时,唐枚揉了下眼睛,觉得有些困,可看到从书房过来的白振扬时,她一下子万分清醒,现在应该是要就寝了吧?
果然绿翠准备了热水,大概平日里原主都是喜欢睡觉前洗澡的。唐枚很是不自在,慢吞吞的往沐浴房走去,绿翠则捧了雪白乾净的中衣跟在後头,红玉在里面试水温。
唐枚鼓起勇气让她们把自己脱光,然後跨入黄杨木做的巨大浴桶。这身体恐怕早就被贴身丫鬟看了无数遍,实在没有必要再扭扭捏捏,她想通了也就更加自然,舒服的靠在浴桶边缘,享受着两个丫头的伺候。
等到差点要睡着的时候,绿翠把她唤醒了,关切的道:「少夫人看着很累。」
其实是她们洗浴的力度拿捏得太好,唐枚觉得浑身都放松了,瞌睡挡都挡不住,听到绿翠这麽说,笑道:「反正也要休息了。」
两个丫鬟给她穿好中衣,又在梳妆台前把她头上的首饰取下来,再理顺头发,这才退了出去,房里就只剩下她跟白振扬。
白振扬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坐在那里把一盏茶喝掉了。
唐枚立在那里,她能感觉到白振扬隐藏在心里的情绪,那是想大吵一架的冲动,在用晚饭的时候就已经有苗头了。可她不想让这种矛盾激化,因为对她没有好处。
想了想,她轻声道:「明儿还要上衙……夫君,早些休息吧。」这句话中,夫君两个字是最难启口的,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突然多了一个丈夫。
丈夫本应是生命中最亲近、最了解自己心理乃至身体的人,本应是她自己仔细挑选的对象,现在却这样戏剧化的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唐枚的声音轻柔地像羽毛,缓缓掠过他的心脏,白振扬错愕的看向她,曾几何时,唐枚会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同他说话?
眼前人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白皙的脸如玉一般润泽,嘴角含着和善的笑,那双本是凌厉的眼,此刻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宁和,没有丝毫的戾气。
白振扬不明白她怎麽会变成这样,难道真是因为岳父的关系?可到底也是相处了快一年的妻子,他不觉得唐枚能忍耐到这种地步。
唐枚见他没有反应,便也不再继续出声,转身走向了床铺。
那是一张极为华丽的凤穿牡丹四柱床,名贵的紫檀木所制,床顶和挂落上雕刻了大量的牡丹跟凤凰图案,寓意富贵吉祥。大红双绣花卉帐幔此刻已经放下来,玉柄金钩垂落两旁,偶尔闪出一些光亮。
见她就这麽不声不响的上了床,白振扬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他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过去,用力掀掉唐枚刚盖好的被子,「你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他厉声质问。
唐枚皱了皱眉,上方的那张俊脸因为气愤显得有些扭曲,她不紧不慢的反问:「你说我在打什麽鬼主意?」
「不就是……」不就是怕他们白家不顾两家结亲,在唐家危机临头时不伸援手吗!但是他不能说出来,想到父亲的嘴脸、母亲的叮咛,只好硬生生忍了下去。
唐枚见他欲言又止,早就猜到是怎麽回事,她又把被子重新拉好,淡淡道:「不管我图谋什麽,我以後再不喜欢跟你吵闹了。」
这叫什麽话?白振扬盯着她的眼睛。
唐枚又道:「当然,你若是一天不吵架就不舒服的话,我也可以配合一下。」
白振扬嘴角开始抽搐起来。
「金姨娘那里,你尽管去,我不会跟娘告状的。」
白振扬感觉自己要疯了。
然後唐枚拍拍身边的位置,「快睡吧,明儿起不来可不要怪我。」说罢翻了个身。
白振扬好一会儿没有动。
其实唐枚又哪儿睡得着,只不过是在装睡罢了,虽然心里笃定白振扬肯定不会占她便宜,但毕竟是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睡一起,她还没有神经大条到可以很快入睡。